“以前我总对生活充满了厌倦，直到突然意识到活着不是为了凑热闹的，归属感并没有意思。无论成为艺术家摄影师导演诗人或只是一个擅长烩面的厨师，人生都是虚无的，怎么把它潇洒的浪费掉，浪费得毫无遗憾，才是唯一对自己有意义的事情。想通这一点后，我才有了自由。”——马良《坦白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纠结于“意义”这件事。比如看完一部电影，我会在脑海里过一遍感悟和收获；比如朋友邀约，我会思忖一下除了吃饭逛街还能如何充实再应下；再比如某天下班回家却发现无事可做时，就会突然生出些许惶恐，非得翻开一本书让思维充盈或打开电视让满室喧闹，才会觉得时光没有白费，才能重拾那种“安全”的感觉。
想起高中写英语作文时，我最爱用的一句话便是：live life to the fullest。之所以最爱，是因为一来在当时的词汇库里，这是非常高大上的短语了，用起来很有成就感；二来我的确从内心深处希望自己能活得丰盈而充实，直到今天依然如此，所以才这么害怕“没有意义”吧。
可是，“丰盈充实”跟“没有意义”就真的是相悖的吗？每当黑白小人在心里开始拉锯战的时候，童年的记忆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
那个时候，我们一家还住在粮店大院里，邻里间的相处简单而深厚，弥漫着浓浓的烟火气。记忆最深的除了分食各家的拿手好菜，就是冬日晴好的午后，闲来无事的爸爸们会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从军事野史聊到国家大计，尽管这跟他们那平凡无奇的生活没有半点关系；妈妈们则喜欢围坐着边打毛衣边闲话家常，然后等到太阳落山时，进到厨房里洗手作羹汤。而我那时候最爱做的，就是洗完头发后，搬个小板凳，坐在他们中间，懒懒地晒太阳，等着头发自然晾干，有的时候趴着打盹，有的时候完全放空，有的时候妈妈会放下手中的毛衣，给我掏耳朵。
只觉得那日子过得缓慢又虚空，是一日日重复着的流水账，没有丝毫意义可言，甚至有些轻飘飘的，可是却意外地满满涨涨，以绝对主角的姿态冲破时间的禁锢，演绎出一幕日益鲜活的回忆剧场。
而现在，便利的吹风机让我告别了太阳的味道，也告别了那独自放空的慵懒时光。
记得小的时候，我还爱画画，一个人坐在小小的书桌前一页页画着冲进脑海里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长大后，因为觉得不会有结果或回报，就不曾提笔描摹了。那时候的“演技”也超一流，不是披着毛巾被当铠甲冲锋陷阵，就是裹着纱巾扮白娘子施展法术，一个人在那又哭又笑，真是尝尽了世间百味！
显然，那个时候的我是未曾想过意义有何意义的，或者说还不懂得意义是什么，只是单纯的喜欢就去做了，却因此收获了纯粹的欢喜，即使隔着光阴望过去，也会生出小小的雀跃。
只是，随着世界越来越喧嚣，生活越来越芜杂，我似乎把这份最初的欢喜给遗忘了。现在的我，总急于把时间的缝隙也填得满满当当，急于在琐碎中窥见宏大，却又总显得那么潦草而匆忙，并且总是没来由地生出一种空虚感。
每个独自一人的周日午后，当看着日光一点点亮起，又一点点暗下，就会从伤感中爬出些许焦躁。也许是年岁渐长，愈发觉得时间的可贵，于是希望尽一切可能将其填满，却不知时间就如指间沙，攥得越紧，流逝得越快。
前不久跟太白聊天，说起自己最近貌似越来越没有耐性了，连洗个衣服都跟赶集似的，只想用水哗啦啦冲一下就OK了，而且还要在广播的陪伴中才能多搓洗几下。哪像读大学的时候，每个周四下午的休假，就是例行的“大洗之日”，是难得的放松时光：一桶脏衣服，能仔仔细细洗一两个小时，这期间，思绪还能飞得老远，将平日里遗漏了的细小感受慢慢放大，变成或光怪陆离的脑内剧场，或漫无边际的遥想遐思。有时候脑内剧场激烈起来，我甚至会笑出声或念出几句“台词”，好几次都吓到了从洗手间走出来的室友，当真是自娱自乐，不亦乐乎！
太白打趣道，那劳驾您以后可别这么心浮气躁，把衣服洗得敷衍了事了，如果回到从前的傻乐状态，说不定也能写出一本《当我洗衣服时我谈些什么》的！
我嘴角一抽：我那乱七八糟的脑内剧场非气晕了村上先生不可！不过，这倒提醒了我一点：那些细小的、琐碎的、无所事事的时光，如果能静下心来，好好地沉浸其中，就都是没有白费的吧，说到底，生活本是没有意义的，是活着的每个瞬间让它有了意义，所谓生活的况味，大抵如此吧。
我想，也许琐碎的时光，就是生活的逗点，正如国画里的留白，若是少了它，便会失了气韵。
想起最爱的iTV版《大侦探波罗》。在《圣诞探案记》的开头，喧闹的街道上满是欢乐的圣诞之歌，当贾普探长抱怨要回太太的娘家威尔士过圣诞时，我们的大侦探先生笑眯眯地说，“对波罗来说，圣诞节会是安静的，跟我的收音机、书和一盒极品比利时巧克力一起。”然后镜头切换到他那整洁舒适、很有品味的伦敦寓所里：只见他正哼着小曲，欢快地做着晚餐，做好后还不忘精致摆盘，才肯轻轻端放到瓷盘和红酒齐全的餐桌上慢慢享用。
看到此处，真的有些自惭形秽。我有点悲哀地发现，我连吃饭都在赶时间，只为了吃完，而忘了享用。这种对意义的追寻已然成为我的枷锁——因为太怕浪费时光，反而 “忙”得蹉跎了时光。
于是，我特意空出了那个周日的下午，在楼下的公园里懒懒地晒着太阳。冬日的暖阳，照得人像要融化了，这样的感觉已经好多年不曾有过了。尽管手里那本横沟正史的《化装舞会》一页未翻，但隔着厚厚的UGG靴底，已经枯黄的草地所透出的那种柔韧感，却让心里满满的。
现在想来，许多的事情，一旦开始思考“要有意义”，就会真的变得“毫无意义”，然后要么干脆放弃，要么匆忙了结。而这才是对生活最大的浪费。
忽然想起“自讨欢心”这个词。有的时候，我们的确需要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来放过自己，放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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