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

浓雾

“滴滴滴”，昏暗房间里，床头柜上的闹表准时响起，侧身躺在床上的人把枕头从脑袋下面拽出，顺手盖在耳朵上。“滴滴滴”的声音一直持续，床上的人把枕头扔在一边，掀开被子坐起来。他伸手拿起闹表，皱着眉头半眯着眼看着闹表指针，“也许昨天定闹表的时候把时间定错了吧”，他想。当他确认时间没错的时候，立刻把闹表甩到床上。

自从公司从市中心搬到市郊之后，赵亮不得不每天6点起床。他家附近有三所市里最好的学校，那些学校就在他去公司上班的必经之路上。如果他晚出门5分钟，可能就会被堵在其中任何一个学校的门口。那些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很随意的将车停在马路边或者靠近马路中间的地方，再加上在车流里穿梭行走的学生，每天6点半之后，学校门口就会乱成一锅粥。

赵亮6点25分出门，车子从地下车库里开到地面上的那一瞬间，他心里一沉，外面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到30米。天气晴好的时候，他可以在6点半之前轻松的穿过三所学校门前的马路，今天他不敢确定能否在学校门口乱成一锅粥之前顺利地冲出去。

赵亮按下应急灯按钮，关闭音乐，打开车窗，眼睛紧盯前方，同时靠听觉感受周围车辆远近。他顺利的通过前两所学校，经过第三所学校门前，车辆已经开始聚集，他花了一点时间穿过学校门口。

车子开出一段路之后，赵亮的心情完全放松下来。去往市郊的路，这个时间几乎没有车。雾依然很大，他却没有刻意的控制车速。他感觉车里少点什么，想了一下，是音乐声，“这种天气，听重金属音乐应该不错”。他左手扶方向盘，右手打开装有CD的扶手箱，然后侧头看向扶手箱，想找到那张重金属音乐CD。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好像压到什么东西。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浓雾包裹着车辆，无法看清刚刚压到什么。“要不停车看看？”赵亮犹豫着，脚却没有从油门上拿下来。

伴随着超动感的音乐声，赵亮开车进入公司大门。不出意外，他又是第一个到公司。等他吃完早饭，收拾完自己座位的卫生，外面的浓雾已经散了，同事们也陆续进到办公室。

“赵亮，你早晨看见路上躺着的那个人没？都要压碎了。”说话的是同事焦石。

“什么人？”

“你没看到？就是我们每天要经过的永安路啊？刚刚在公司班车上往下看，那个人都被压成饼了，太惨了。”

赵亮脑袋里“嗡”的一声，他瞬间想起来早晨好像压到什么。自己真的撞到人了？如果真是那样，肇事逃逸要被判刑的。现在打电话自首还来得及吗？要不要把车藏起来？或者现在去修配厂修车？万一修配厂的人报案怎么办？

“赵亮，你怎么了？”

“啊！”

“你脸色怎么突然变了？那个人该不会是你撞的吧！”焦石带着一点戏谑的口吻，笑嘻嘻的看着他。

“怎么可能呢，我可是一路畅通开车过来的。”

“一会儿公司院里要是有警笛声，你可得赶快藏起来，别被抓走了。”

“你个乌鸦嘴，赶快给我呸三下。”

“呸，呸，呸。”焦石配合了赵亮的要求，然后去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赵亮控制着想去查看车子状况的冲动，万一有人看见他检查自己的车，报警怎么办？“从哪里能得到最新的消息呢？微博，对，对，有什么突发事件，微博上立刻会有消息”。赵亮的手一直哆嗦，他费了好大劲才打开微博，没有永安路车祸的消息，刷新，还没有。“是不是警方控制消息呢？如果真是警方控制消息，事情一定很严重。”

“赵亮，8点半经理办公室对面会议室开会。赵亮，赵亮！”

“唉，知道了。”赵亮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人喊他的名字。

快到8点半了，同事陆续往外走，赵亮一直坐在座位上看手机。

“赵亮，开会了。”有人站在办公室门口朝他喊。

“来了。”赵亮机械地应答着站起来，他拿起手机又刷新了一遍微博，还没有永安路车祸的消息。

赵亮走进几乎已经坐满人的会议室里，只有面对会议室门的那侧还有一个位置。他走过去坐下，经理看了一眼迟到的赵亮，清清嗓子开始讲话。突然，赵亮好像听到警笛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不久，会议室外面的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从会议室玻璃门往外看，好像有穿警服的人经过。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赵亮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正在讲话的经理不满的问到：“赵亮你干什么？”

赵亮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开门的人。

“刘经理，您出来一下，有人找。”刘经理瞪了一眼赵亮，跟着那个人离开会议室。

“完了，警察一定是找到我了，他们肯定是先问刘经理，然后才过来抓我。”赵亮身上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他扑通一下跌坐到椅子上，双腿开始哆嗦，衬衣黏糊糊的粘在后背上。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又是刚刚来的那个人。

“刘经理有点事情要处理，今天的会就不开了，大家回去工作吧。”

“赵亮，你不走啊。”焦石碰碰赵亮的肩膀，李庄跟在焦石旁边，好像要和赵亮说什么。焦石捅捅李庄，摇摇头。

回到座位的赵亮拿起抽屉里的手机再次刷新微博，还是没有车祸的消息。他脑袋嗡嗡响，头也疼，嗓子眼好像有腥味。他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是麻木地刷新微博，想尽快确认警察是不是已经抓到肇事者，自己是不是被排除怀疑了。

坐在不远处的焦石一直暗中观察赵亮的举动，李庄一直给焦石使眼色。

“赵亮，今天几号？” 焦石走到赵亮身边问到。

“1号。”

“现在是几月份？”

“4月。怎么了？”

“愚人节快乐!”

赵亮没反应过来，愚人节有什么好快乐的。下一秒，他反应过来了，永安路没发生车祸，是焦石骗他的，他朝焦石肚子上打了一拳。

“你个王八蛋，这一早，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你害怕啥啊？”

“我以为我真的撞到人了呗。”

“今早大雾，我们以为你能坐班车呢。没想到你还开车，我们寻思要不要吓唬你一下，没想到你这么不禁吓。”

“什么叫不禁吓啊，我早晨真的压到东西了。不过雾太大，我没看清是什么。”

“现在唬我们可没用了啊，我知道是愚人节。”

“没唬你，是真的压到东西了。要不，你也吓唬不住我啊。”

“真压到东西了？”焦石收起笑容，换上认真脸。

“真的！骗你干嘛。”

焦石回头看了一眼李庄，李庄也走过来站在赵亮的旁边。

“赵亮，永安路早晨确实发生车祸，但是我们没看见被压的人。只看到救护车和警车，所以才想着要骗骗你。”

“哎，又想骗我，刚刚焦石不是说是愚人节玩笑吗？”

“车祸的事儿，我们真没骗你。”

赵亮看着面前的同事，他们脸色严肃，不像在开玩笑，永安路真发生车祸了。

“你们真没骗我？”

“没骗你。”

赵亮拔腿往外跑，他必须要确认自己的车是不是撞到什么，焦石和李庄跟在他身后朝外走。等他们走到赵亮车旁时，赵亮正撅着屁股，眼睛盯着保险杠，手在保险杠上来回摸。突然，赵亮跪在车旁边，像一只狗一样，把鼻子凑在轮胎附近仔细闻。

“赵亮，你干嘛啊。”

“保险杠有刮到的地方，我闻闻轮胎上有没有血腥味，如果没有，人就不会伤的太严重。”

“你疯了，快起来。”

焦石和李庄把赵亮从地上拽起来，他们感觉到赵亮的体重，他已经完全依靠在他们身上。两个人架着已经不会走路的赵亮，进到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李庄递给赵亮一杯水，水杯里的水一半进到赵亮的胃里，一半撒在他的前胸。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压到东西，要不我也不会骗你了。”

“我完了，警察是不是找刘经理问我平时的表现，再决定要不要抓我啊。110是多少号了？我自首，能轻判一些不？”赵亮双手插在头发里，使劲地挠着头皮。

焦石和李庄都沉默着，他们现在很后悔，过什么洋节啊，瞎开什么玩笑。

傍晚，赵亮窝在沙发里，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放着收音机，里面正播报本地新闻，电视机也开着，现在是本地新闻联播时间，同时，他手里拿着手机一分钟刷新一下微博。

“永安路今晨发生一起车祸，李某驾驶摩托车行驶到永安路时，因为大雾看不清路面，不小心碰到路边石摔倒。发生车祸的时间，该路段很少有车经过，直到雾散开之后，才有人发现躺在路边的李某。经医院检查，李某只是轻微伤。希望大家雾天尽量使用公共交通，自驾车的人也请减速慢行。”赵亮盯着电视，那个李某被抬上救护车，救护车车门被关上，公司的班车正好出现在电视画面里。

赵亮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使劲地呕吐，他的胃里没有一点食物，只有水。他一直吐到嘴里都是苦味，再也吐不出东西。

赵亮靠着马桶瘫坐在地上，用尽力气骂道“焦石你个王八蛋！”

【一元短篇小说训练营-79-卡恩的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