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灯,爱极了安静的黑暗的夜。外面的光和声响被远远的隔开,像没有被揉在一起的背景音乐。火车开过来,急促的鸣笛,渐近又渐远,直至消散在空气中。
很多年里都爱乘火车,在内陆的小城里,没有更多的选择。每次在静夜里听到悠长笃定的汽笛声,心里便会隐隐地发颤。后来在上海,听到江轮的笛声,飞机起飞的轰鸣声,亦是这般。
几年前看周洁茹的一本书,里面有篇小说,题目已记不确切,大概是写一次在火车上的“艳遇”的经过。火车上是很容易发生艳遇的地方,那慢悠悠的行程,若是没有点儿故事,岂不是太过寂寞。我本不是一个艳的人,我之所遇也只是寻常,只是看着满车厢里的人及喧闹,冷不丁会有个另样的身样闯进视线。车轮与铁轨不停磨擦撞击的声音挟着些影像穿过记忆。驶过的路程愈远,遇过的便愈多;遇过的人愈多,忘记的便愈多。
1997年独自坐在去北京的夜车上,还只是青涩的小女孩儿的年纪,对那天的行装记得很清楚。拿一把黄色的透明伞,背一个黄色的大包,穿一件蓝色薄牛仔面料有古朴的蝴蝶状盘扣的上衣——那是一件很奇怪的衣服。初夏时分,列车上的空调开得很足,夜里两三点钟,感觉冷,自己抱着肩缩在座椅上。车上人不多,东倒西歪地睡熟了,灯光昏暗。我没有水喝,开始流鼻血。一滴一滴地滴在衣襟上,染成暗紫色的小花儿。那一刻我觉着浪漫死了,是个值得铭记的情景。四五点钟天色便微明,夜色越来越淡天空越来越亮,像被一遍遍漂洗过。这时我才看见一直坐在对面的女子在看我。她同样一夜没睡,在看一本绿色封皮的书——《青铜时代》。我们聊起来。那是位漂亮的女子,二十二岁。现在推测起来,一位独自上路整夜读王小波的年轻女子,一定是位文艺青年,只可惜我已记不得她的容颜。
在济南读书时经常要乘下午五点左右的短途车返校,一次初冬时节在小站的站台上看到一位年轻男子。个不高,戴眼镜,极短的头发,黑色风衣,手上没有任何行李,只提了一瓶啤酒。我想他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那个人高我三个年级,曾经在学校的小花园里对我慷慨激昂地谈过人生和文学。后来我读高中,还专门去参加了他创办的文学社团。但我不确定是他,过了四五年,他的样子在我记忆里已经模糊了。
列车上吵吵的脏脏的,我在车厢中穿行,无意间又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他,酒瓶已经空了,竖在光秃秃的小桌子上,穿黑风衣的男青年头抵着车窗,目光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一刹,我记起曾经的一位朋友,他喜欢在喝点酒后大声地吼:“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却不知道我是谁。”想到这支歌,心里一下子悲壮起来,很想过去和那青年坐在一起,随便说说话。但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远远地瞥见了,从他身边经过,回到同行的朋友间的热闹里去。
年纪愈大便愈是害怕寂寞,不敢再像几年前那样提起一个小包就上路,迫不得已自己在车上,一颗心也是被什么牵牵扯扯的,最看不得有情侣紧偎在一起,轻声嬉笑。这种时候会分外想念一个人,想他如果可以陪在身边,靠着,拢着,对视着,温言细语着,便安心了。
四月时从关外回来,外面还在落雪。车停在一个小站上,看到站台上有一位铁路工作人员,上唇上留了厚厚的一条胡子——像鲁迅先生的那种,很是可爱。我和男友在车窗里为着这抹可爱的黑胡子笑了起来,他在车窗外看到,知是在欣赏他的胡子,也宽厚而又不无卖弄地冲我们挤着眼睛笑笑。那笑容,便定格成那场雪里最温暖的画面。
还有很多类似这般的热闹记忆,一位普通话讲得倍儿棒的希腊美女,一位想要买一个发夹送给自己女儿的妈妈,一位热心给我指路的天津老人,一位请我吃泡面的江苏小兵……这样细细地想起来,记忆便纷杂了,心里又空落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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