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遄行在生命的急流中,青春如抽丝一般,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淡去。
我被汹涌奔流的时光冲上堤岸,跌跌撞撞,踉跄而行。无措中,攀上了一条落满荒石的路,不辨方向。
迎面走来一个女人,她长着我的模样,企图与我并肩同行。我站定脚步,警惕地打量着她。
她虽长着我的样子,细看却与我有诸多不同:我是纤瘦苗条的,她在宽大衣袍的笼罩下,显出几分臃肿;我是光洁无暇的,她的脸上有星星点点的色斑;我有乌黑如瀑的长发,她头发稀疏,夹杂着若隐若现的霜白。
“你是谁?”
“我是你的中年。”
我惊疑不定,扭头就走。她静静端详着我,满眼怜惜,一路跟随。
她跟得不远不近,不紧不慢,我怎么都甩不掉。
粗陋的中年!那憔悴迟暮的样子真让人厌恶!我的青春风和日丽,阳光灿烂,她如渐瘦的枝叶,在秋风里仓惶四望;我的青春勇往直前,无所畏惧,她一路走走停停,徘徊犹豫;我的青春直面风雨,永不言败,她轻易就向生活低下头,懦弱无能……这不可能是我,我怎会如此庸俗不堪,惹人嫌弃?就算拼了命,我也要手刃这面目可憎的中年!
拔出匕首,指向她的心脏。无声的对峙中,手越握越紧,眉越蹙越深,这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轻轻一叹,不闪不避。我以雷电般的速度,将泛着寒光的匕首刺入她的心脏!
一刀下去,如入棉里。中年的身影消失不见,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中年在不远处显出身形,满脸慈悲,像怜悯众生的菩萨:“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人生的路上遇见自己。以无怖无畏之心,直视我吧。”
2、
青春不知去向,中年如影随形。
我仰首问天,“你有没有看见我的青春?我要怎样才能打败中年?”
天空淡然一笑:“宇宙无穷,日月有终,我从来不问陨落的星辰会坠入何方。”
我问河流山川,“你有没有看见我的青春?我要怎样才能远离中年?”
山川不语,河流澎湃,江水撞击着险峻的岩石:“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我要奔向大海,没有时间为你停留。”
我问无垠的苍茫大地,“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找回我的青春,摆脱那可憎的中年?”
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一个拄杖的老者从远处走来,愈行愈近。与我擦肩时,我急切地问:“智慧的长者,您有没有看见我的青春去哪儿了?我要怎样才能逃过中年的纠缠?”他停下脚步:“不必找,也不必逃,你的青春都融在了你的中年里,你的中年就是青春的延续。”
我疑惑地望着他,老者捋了捋白须,“孩子,年龄只是个数字,青春或中年都是岁月的插曲。人这一辈子,活的是内心的从容和深厚,不是肤浅的年纪。”
3
行至中年,几许狼狈,几许无奈。
夜深人静,我悄悄打开紧握的掌心,凝视着不敢轻易示人的梦——我想当一个木匠,听木屑与刨花落地的声音;我想做一个旅人,踏遍天涯,看人间草木枯荣;我想握一支饱蘸墨汁的笔,用隽秀的字迹给心爱的人写一封情书……
抬起头,影子般的中年正拎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站在一旁冷笑:“收起你这些不切实际的梦吧,你怎么配有梦想!”
“凭什么不配!”
“凭你青春不再,凭你日渐老去,无力与我为敌。”中年的眼里露出一丝不屑,手起刀落,划花了我的额头和眼角。
刀尖刺入肌肤,疼痛钻入骨髓,仓促间我挥起匕首抵抗,却发现我竟以同样的姿势划花了她的额头和眼角,划得她面目全非!
就在她一怔的瞬间,我将匕首插入她的心脏。一股殷红的血喷涌而出,在她胸前绽放出一朵硕大的血色木棉。我的胸口一阵剧痛,像有热浪滚过,低下头,鲜血汩汩流出,一朵血染的木棉花正触目惊心地怒放。
令人窒息的痛在胸口弥漫,刀柄微微颤动。抬眼看去,扎入中年胸口的匕首,也只剩战栗的手柄。茫然中,我听见一个响亮声音在耳边呐喊:“抱紧我,勇敢一点,别害怕,别退缩!”这是埋藏在心底的梦想的声音啊!
我用双手紧紧按住这颗跳动的心,向梦想发誓:“相信我,有生之年,我必护你周全,不畏中年、不惧晚年,不怖死亡。”
中年默默地看着我,周遭寂静,山巅之上,只有猎猎的风将她宽大的衣袍扯成一面旗帜。她缓缓地抬起了双手,放在胸口,声音平静而温和:“相信我,有生之年,我必护你周全,不畏中年、不惧晚年,不怖死亡。”
我看见中年的眼里闪现出一个少女的身影,长发飘扬,腰身灵动,皎洁的脸庞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芒,这不就是曾经无忧无虑的自己?时间确实公平,不褪去青涩,怎么结出甜蜜的果实?不送走雀跃的青春,怎么拥抱宽厚的中年?
没有人可以打败岁月。
我俯身把手中的匕首轻轻放在地上,只见中年慢慢弯下腰,松开了紧握利刃的手指,“哐”的一声,尖刀落地,“嗡嗡”的余响不绝于耳,风吹过,这余响随风而去,渐散渐远,四下无声,一片宁静。
“来吧!”我张开双臂,以无怖无畏之心接纳我的中年。中年微微一笑,从容向我走来,像春雨化入泥土,像溪流汇入大海,像白云投入蓝天。长风抚过我额头的发,吻着我的脸颊,扬起我宽大的衣袍。风中,我抱紧了自己,也抱紧了我的中年,我低下头,轻轻地说:“我们走吧。”我和中年紧紧相拥,一起迎着风,迎着雨,迎着漫天的光,踏上前方花与荆棘丛生的未知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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