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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写人,第一回看时仁知县就够精彩。书中写知县把王冕的画送给危素,危素便想见王冕,时知县道:“这个何难?门生回去,即遣人相约。他听见老师相爱,自然喜出望外。”看他这口气,分明觉得官老爷面前,谁人都是等着跪见,哪里知道王冕根本不想搭理。
时知县第一次派翟买办约见王冕未遂,他立刻想到:“这小斯那里害什么病!想是翟家这奴才,走下乡,狐假虎威,著实恐吓了他一场;他从来不曾见过官府的人,害怕不敢来了。老师既把这个人托我,我若不把他就叫了来见老师,也惹得老师笑我做事疲软;我不如竟自己下乡去拜他。他看见赏他脸面,断不是难为他的意思,自然大著胆见我。我就顺便带了他来见老师,却不是办事勤敏?”又想道:“堂堂一个县令屈尊去拜一个乡民,惹得衙役们笑话……”又想到:“老师前日口气甚是敬他,老师敬他十分,我就该敬他一百分。况且屈尊敬贤,将来志书上少不得称赞一篇,这是万古千年不朽的勾当,有甚么做不得?”——这心理活动真是丰富,前后盘算亦是分秒不差。
然后县长就定下决心,第二天亲自去请,“不用全副执事,只带八个红黑帽夜役军牢”。很明显,这阵仗在他看来已经算是很低调。结果是乡里人听见锣声,一个个扶老携幼挨挤了看。
县长坐着八抬大轿来到王冕门前,翟买办敲了一会门,一个婆婆拄著拐杖出来说:“不在家了。从清早里牵牛出去饮水,尚未回来。”这婆婆是谁?作者没说,翟买办不认得,时知县可能没看见。读者却可以想想,王冕家里出来的除了他妈还有谁?结果王冕妈妈说:“其实不在家,不知在那里。”说毕关门进去了。瞧瞧这家子,老老小小都不想搭理这前呼后拥的低调县长。
倒霉的翟买办只好带着知县去公馆——附近可以休息的地方,结果碰到牧童秦小二汉骑牛过来,说王冕去了二十里外吃酒。低调县长立马变脸,说:“既然如此,不必进公馆了!即回衙门去罢。”低调县长十分恼怒,本想差人拿了王冕责惩一番,又怕危老师说他暴躁,只好忍气吞声回去,准备“慢慢向老师说明此人不中抬举,再处治他也不迟”。这么看来,县长不好对付,王冕还真是躲对了。
相比之下,倒是王冕的邻居秦老是个真心好人。早先十岁的王冕家里穷,秦老同意让他帮忙放牛,不但有工钱拿,还管三顿饭,这工作哪里找?如今十七八岁的王冕因为不肯见低调县长,早晚要被县长“处治”,所以他想跑路,但老母亲在家,怎么办呢?秦老立马站出来说,“你尊堂家下大小事故,一切都在我老汉身上,替你扶持便了。”这样的中国好邻居哪里找?
王冕逃离诸暨那日,向母亲和秦老告别的场景最是朴实动人。“王冕拜辞了母亲,又拜了秦老两拜。母子洒泪分手。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老手提一个小白灯笼,直送出村口,洒泪而别。秦老手拿灯笼,站着看着他走,走的望不着了,方才回去。”白描而已,但谁都看得出来秦老一片真心。与低调县长相比,这些普通人民群众是什么样的人?作者的笔法,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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