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

01

星期一早上，我一到办公室，匆匆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就忙着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九点左右，经理过来通知，叫我到会议室一趟。

说正忙呢，可不可以等一会？经理不耐烦地强调，只占用一会儿！问有何事？经理又不肯透露，只说到了不就知道了。于是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跟在他后头往会议室走去。

一路上我都在猜想，会是什么事情呢？好事是不会轮到我的，但这段时间我不迟到，不早退的，也没听说发生过什么质量事故，难道又要裁员？心里忐忑不安。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三个人，有两个是我们部门的正副经理，还有一个是公司人事部的经理。我进去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同事进来，大家都说事情多，有什么事就尽量快些。

只见人事经理拿出一沓表格，说是有六个人报名参加我们办公室的主任竞选，让大家帮忙投个票。一听说是这事，我的火气就莫名窜上来，想都没想，直接声明：“我弃权，一个都不投！”

人事经理急了：“耽搁不了大家几分钟，全都是无记名投票，大家完全不用担心。”

我没再听他的解释，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听到后面不断有同事说要弃权，会议室里闹哄哄的。

02

这个办公室主任说起来也是难产，自从去年底原来的主任升迁，这个位置就空了大半年。

在原主任上调的文件下达前，上面就来人让我们推荐人选。大家也推荐了好几个，但都被上面一一否定。我只记得他们说过，除了文凭等硬性指标，年龄必须在四十岁以下，还特别强调要厉害的，压得住人的那种。

我当时就觉得好笑，这主任应该是用来管事的吧，又不是来吵架的。整个科室就二三十人，符合这样条件的也没有几个，何况又有人主动放弃，到最后就只有两个人比较有希望。

其中一个不知是得到了上面的暗示，还是觉得自己胜算比较大，反正是早早地进入了角色，每天主动跟在主任身边熟悉业务，对懒散的同事也是毫不留情的批评。

于是科室里便议论纷纷，说原来的主任都还在这里，你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就摆起架子来，样子也实在太难看了。要是等到他真正上任，还不知要被他整成什么样子呢？大家开始对往后的日子担心起来，对这个未来的主任也很是反感。

但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已是板上钉钉的了，突然又发现公告栏里贴出了一张招聘启示，招的正是我们办公室的主任。看来事情又有变数。

这回采用的是公开报名考试的方法，有笔试、有操作，还有面试，局外的人都不知道这唱的又是哪出戏。听说这次倒是有六人报名，只是迟迟没有开考，这一拖就是半年，我们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

我们这些不符合条件的同事在一起闲聊，有人就开玩笑，说这么久还不开考，是上面要给那些托关系和送礼的人时间，到时候看哪个的后台硬，或者哪个送的礼多，权衡之后才好定夺。

也有人说，可能是领导讨论的时候意见相左，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能是拖着。那些报了名的嘴上不说，但看得出心里还是很着急的。

03

像我们这种十线以外的小地方，这种国企里，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因为在这里，我感到努力和不努力好像没有多大的区别。

就拿我们隔壁的办公室来说，他们去年就进行了一次人员调整，结果根本超出了我的想象。据说他们是在一个休息日突然接到开会的通知，之后便被告知要投票选出一个组长，然后再由组长来重新组合，一半的人留下，一半的人离开。

他们办公室管理着三条生产线，一共有十个人。公司根据市场需要，决定要砍掉一条生产线，人员也要从十人减至五人。听说毫无心理准备的他们大多把那一票投给了自己，只有其中一人得到五票，顺理成章当上了组长，他没选中的那五人就被分流出来待岗。一时之间，整个公司底层都弄得人心惶惶的。

被裁掉的那五人，有的工龄已有二十多年，是技术骨干，有着丰富的经验。可是，不管他以前多么的牛，选不上组长，也不被新的组长组合，那就只得离开。

只是大家后来才慢慢发现，原来留下来的那几个人，就是平时经常跟某领导躲在办公室里间打牌的。而且据说事先就有人给他们透风，他们私下里就推选出一个头，然后统一投这人的票，等这人成功当选了组长再把他们几个全部组合上。

可怜那些事先不知情的，单打独斗的结果就是被分流出来。有两个在公司内还有别的关系的，倒是因祸得福，后来还进了别人梦寐以求的科室；另外的三个就有点惨了，待岗了好几个月，后来才时不时为请假的同事顶些班。

有些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时减少了一条生产线，人员也精简到了五人，但不知为何又重新增加到了九人，跟精简之前相比，反而每条生产线用人比原来更多。

只是听说后面进来的那些人，不是这个领导的孩子，就是那领导的爱人，专业知识严重缺乏，态度又不太好，经常出错。因为连带影响到了其他科室的工作，弄得大家怨声载道，说这哪里是精简，只不过是重新洗牌罢了。

04

到这个单位十多年，有很多东西我一直都看不懂。比如公司曾经下达了一个文件，明确规定，今后凡是初次被提拔为中层领导的，首选条件就是年龄必须在35岁以下。

可是我又看到，有一个刚提上来的部门经理就年近五旬，真是让人大跌眼镜。还有，公司原先规定营销人员必须是45周岁以下，而后来的营销队伍里，五十七八岁的就有好几个。

有一年，公司准备让年纪较大的职工提前内退，截止日期居然是四月三十号，而不是惯常的十二月三十号或者是六月三十号。

记得有次招一报关员，贴出的招聘广告不到十分钟就急忙更改了内容，从原来的四十岁以下更改为四十三岁以下。当时就有人猜测，估计是有内定的人选了。

果不其然，最终胜出的那位就是传说中公司上层某领导的相好，年龄刚刚四十三岁。那些认为自己被当成傻子一样去陪考的人很是气愤，但也只是捡石头砸天，毫无办法。

更可笑的是，我们每年评选先进的时候，是用抓阄来决定的，全凭各人的运气。有一年，好几个同事没空，都委托我帮他们抓，结果我的手气太差，一个也没有抓到。

有一次，上面让员工为中层领导的表现评议打分，一开始大家还很开心，说终于给我们底层员工表达心声了。结果，如实评议的员工都被穿了小鞋，因为他们的那些意见都被原原本本的转达给了被评议的中层领导本人。所以，现在大家都只讲好话，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像这种小领导的提拔，以前一般都是由上面说了算的。这次之所以喊投票，是我们部门和人事部都换了新的领导，不知道这些新官上任又要燃起怎样的大火。

05

通过这些年来的观察，我发现在这个单位有两种人比较吃得香。一种是善于察言观色，舍得投资的人；另一种是蛮不讲理的人。

第一类最吃得开。比如有一个跟我一起进公司的小职员，那时住房还很紧张，一些工龄几十年的老员工都要不到指标，他刚来不到一年就轻轻松松得到一套两室一厅，让其他人既羡慕又嫉妒。

坊间关于他的传说有很多，只是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是每个人都学得来的。现在他已今非昔比，爬上了很高的位置，收入也早已是我等的N倍。

另一类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没人敢欺负，不属于他职责范围的事情绝不会有人安排他去做，但提升的空间相对于第一类就要小很多了。

我不属于这两类人，所以十多年来一直乖乖呆在最初进来时的地方，已经成为公司里的一大笑话。年轻的同事不怕得罪我，当着我的面就挖苦我，说他要是有我这样高的文凭，现在早就到了某某位置了。

像我这个年纪的大多已经是中层以上，所以，他们碰见我的时候说话总是阴阳怪气，或者表现出很不屑的样子。我因为见得多了，便也习以为常，变得麻木。

现在我已经不再关心谁会来当这个主任，因为那天我带头弃权不投票，没给领导们面子。据说几个领导都很不高兴，说我这人太差劲，素质低。

虽然我一向自持清高，从来不喜欢巴结人，但那天我回到家，看着家里的老老小小，我还是挺后悔的，觉得自己可能闯了大祸。

现在我每天不得不绞尽脑汁，想想公司里还有那个能帮上自己。或者每天仔细观察，看看这六个候选人里，谁更有希望当上这个主任。然后再明确地告诉他，如果下次再喊投票，我一定投他一票，也希望到时他能把我组合上。不然一家人得喝西北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