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夏天,尚未完全适应南国特有湿热的空气,阳光中似乎还蕴留着军训汗渍的气味。军训刚结束,眼花缭乱的社团招新雨后春笋一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我匆忙填写着各种表格,在目不暇接的社团招新中辗转腾挪跳来跳去。学院新闻部二面分小组讨论,我早已忘了当时讨论的话题是什么,也忘了当时小组有几个人,只记得她就这么安静的坐在我对面。”
一点星火在这个男人的唇角忽明忽灭,我很好奇为何这个男人第一次见面就和我聊这些事儿。
毕业之后,在学校附近找到一处房子租住了下来,或许是离工作地方近,又或许觉得只要不离开就还不算毕业吧,具体原因至今自己也记得不甚清楚了。每天早上八点钟准时出门上班,晚上七点钟下班回到家,就这么两点一线的过着,说不上无聊,也谈不上有趣。
后来觉得腰间肥肉渐增,于是到了晚上九点钟,开始绕着中环跑步,大学城的中环并不是很长,路两旁绿树茵茵,雀啾虫鸣,夜晚昏黄的路灯下或是附近学校出来运动夜跑的学生,或是晚饭之后牵手散步的情侣,又或是坐在路边草坪无所事事的闲聊看别人浪漫的一对好基友,满是校园青春的气息。大学时候朋友一再邀我跑步,我却懒得出奇,一直赖在宿舍玩儿着游戏。如今毕了业,几个月来反倒是每晚准时出来跑步,好像要把大学时候那段缺席跑步的岁月一口气给补回来一样。
每天跑步绕回中心湖边的时候,总会看到湖边的草地上坐着一个男人的身影,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风雨无阻,好像从来未离开一样。
那天晚上我跑到湖边停了下来,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他反倒是一点也不吃惊。
他从身侧地上放着的烟盒中抽出一根递给我说:“来一根儿?”
我摇了摇手说:“谢谢!不抽烟。”
他倒是不以为意,反手自己点燃抽了起来。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然后问他:“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一个陌生人突然坐到你旁边来?”
他长长吐了一口烟圈儿,平静的说道:“我认识你啊。每天晚上你跑步从我这里路过嘛。你不是坏人的。”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转头看着我说:“我的眼光从不会错的。”
我竟然被他的逻辑和话语堵得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应。
我顿了片刻,问他:“那你为何每天晚上一个人坐在这里?”接着他就讲了最开始的那段故事。
虽然好奇,可是还是不忍打断他,我接着问他:“然后呢?”
“一袭短发,刘海盈眉,军训日晒留在脸颊上的燥红尚未完全消退,只是至今想起来当时所有的讨论似乎都淡去了声音,每个人都急着比划着表达自己的观点,却如同卓别林的默片一样。二面结束之后,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她提议说不如大家一起去喝糖水吧?”
我喝了一口随身带着的矿泉水,然后问他:“你跟着去了?”
他笑着反问我:“换你你不去啊?”我似乎也被自己的愚钝给逗笑了,并没有说话,撩起衣服擦着额头上淌落的汗水。
“岭南的夏日夜晚,一丝凉风也没有,饭堂上方的吊扇呼呼地转着。她热情的和每个人聊着,我沉默的看着,偶尔和她聊两句。其他人喝着糖水,客气的聊着可有可无的事儿,最后互相留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很多人就是这样,大一时候往往是你朋友交际圈最广阔的时候,大二减了一圈儿,大三再减,大四时候基本上就只局限在宿舍几个舍友了。大一那时很多记下的联系方式就这么安静的在手机通讯录离沉睡了四年,我和她也是如此,如果彼此都未曾主动联系过的话。”
“尽管和她同时通过了面试,我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其他社团。期间很长时间不曾联系过,后来有一次她突然给我打电话,我很意外的和她聊了很久,后来她问我是不是不联系你你也想不到联系我?我想了想说,不至于。不过我心里知道,应该是吧!”
“也许她初入大学身边的没有一个聊得来的朋友,又或者是想结识更多的朋友,后来就偶尔约出来吃饭,聊天,有时候蹲坐在阳台或者楼道的台阶上和她煲电话,有时候半夜两点拉我出来压马路,她似乎想说的话很多,往事、心事、情事,昏黄的路灯下我安静的听着。如果说她的话都是宝物的话,那么她就是机器猫的口袋啦,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那段时间舍友问我你是不是恋爱了?我说没啊。他们听完之后露出一副谁信你的样子。我说真的没有。”
“那时我知道,她是南方人,一辈子最大的理想是游遍河山,做个吃货。她很爱吃鱼,说妈妈做的鱼最好吃,有段日子每周末都陪她去校外吃鱼。有次聊到海鱼,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我,你见过海吗?我说没有啊,家在北方离海边太远了。她咯咯的笑了起来,说好可怜。我瞥了她一眼,问她你见过雪么?她突然不笑了,然后开始拧我的胳膊。”
“她是一个很纠结的人,经常会遇到选择困难症。有时候打电话过来问我,你说我晚上到底是去图书馆还是去上通选课啊?我说去通选课吧,当心老师点名。她说可是我很想去图书馆看书啊!我说那就去图书馆看书吧。她说可是我也想去听课耶。我沉默片刻,说我脑袋疼,我一金牛座被你活生生纠结成了处女座!她在电话那头咯咯直笑。后来,直到有次逛街两件衣服犹豫买哪件时候我替她做了选择,她买回去之后就后悔了,从此以后只用我的选择做排除法。”
“后来她跟我说班上有同学和她表白了,我说表白就表白了呗,你喜欢他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
我转头问他:“那她接受还是拒绝了。”
“后来再聊起这事儿,她说已经拒绝了。”他面色平静的说着,“我读过一本书,书上说这世界上有两万个人是会和你一见钟情的,可惜终你一生也未必能遇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一见钟情不是魔法,它是命运。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么日久生情应该算是另一种命运吧。”
“大一那年暑假回的家,和高中朋友晚上聚会,喝得酩町大醉。恰好外面又下起了暴雨,无奈七八个人找个旅馆过夜。我洗了澡和另一个哥们儿挤在一张床上,玩儿着手机,酒意上来就不知不觉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朋友看着我莫名其妙的发笑。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把我手机上看着像女生的Q号挨个发了消息,都是同一句话,‘我喜欢你’。我知道她也收到了。此前我从未想过和她之间会发生任何的感情,她把我当闺蜜,我把她当兄弟,仅此而已。话虽如此,不过这事儿之后,我就在想,难道真的一丝可能性也……”
我接着问他:“那她怎么回复的?”
他摇头笑了笑,继续说:“后来回学校聊到这事儿,她想都没想就说没啥好回的,一看就知道你在玩儿真心话大冒险。我当时愣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后来一如既往的过着,也会偶尔出来吃饭聊天。我也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就这么一直想到了冬天。寒假回了家,那天和朋友出去吃火锅,外面突然飘飘洒洒下起了大雪。吃完饭出来我拍了张照片短信发给了她,说家里下雪了。发过之后我也愣住了:为什么连下雪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她从未见过雪?”
“回到学校之后,我并没有让关系更进一步的打算,怕表白之后关系变得尴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就这么小心翼翼,依然如故。后来有一天,她把我叫出来散步,她突然说我喜欢上一个人。我的心咯噔一跳,她说喜欢很久了,可是一直不知该如何表白。我说既然喜欢就告诉他呀,她说就是不知该如何说。我沉默不语。如此她边走边说了十分钟,我突然问你喜欢的人是谁?不会是我吧?她听完一愣,突然笑了起来,怎么可能是你呀,你想什么呢?我听到这句话,心里就像突然结了冰,一点一点往下沉,之后五分钟她在说什么我完全没听到。后来她说她喜欢的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让我帮她想想怎么做合适。我和她聊了很久,她最后决定周末找朋友表白去。我想,其实做朋友也挺好的。”
“就这么几天未联系,有天晚上接到她电话,聊些有的没的,我突然想到表白的事儿,问她你表白结果如何?她说别提了,在他面前根本鼓不起勇气说出口,所以什么也没发生。我一愣,说要不改天你再去表白一次?她说不去了,就这么着了。我说那挺可惜的!她说没事儿,对了,你怎么听起来像是在笑。我说没有啊,你听错了。其实那时候我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转眼到了六一儿童节,她说走,一起过节去!我问怎么过?她说陪我吃麦当当去。然后她带我去了肯德基。等餐的时候她手机刷着微博,突然说把你手机卡借我。我问什么情况?她说手机没流量了。然后我就把手机卡给了她,她怕接不了电话就把自己手机卡装到了我的手机上。吃完之后,她说下午去找朋友喝下午茶,手机卡还我。我瞥了她一眼,说手机卡你想拿就拿走,想换回去就换回去,我多没面子。她说赶紧还我,我妈要给我打电话怎么办?我说那我就回阿姨稍等一下,她在睡觉呢,我叫她起床接下电话。她立马回了我一句话,滚!最后她赶时间不甘心的去了车站。我回到宿舍的时候收到一条短信,是我自己的号。问我对她什么感觉?我没过脑子的回了一句,应该是喜欢吧。等了半天没收到回复,我想应该是当我开玩笑的吧,之后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一周之后的晚上,又接到她的电话,莫名其妙的问我,你那句话什么意思?我当时就懵了,问哪句话啊?她说就是那天你说的话。我说我每天说的话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你指的哪一句。她说你别装了,就是那天说的话。我说你直接说出来吧,是我说的我不会否认的。就这么磨叽了十分钟,她说就是儿童节那天你短信说的那句话。我当时愣了片刻,然后哈哈的笑了起来……她说别笑,快说。我挠了挠头说我没否认,我喜欢你呀。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问我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说很久之前的事儿了,我也忘了,起码半年了吧。然后她像个好奇宝宝问东问西,例如为什么那天突然说了这句话,例如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我突然问她,你呢?她说什么呀?我笑着说我都表白了,不管接受还是拒绝你倒是给我个态度呀。她犹豫半天,说我不知道。”
“我说这算什么答案?拒绝还是接受?她还是说我不知道。我说喜不喜欢你总该知道吧?她依然回答我不知道。我听了脑袋都大了。就这么纠缠了一个小时,最后还是没有结果。后来连着三天晚上电话聊这事儿,我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不知道。最后我把她约了出来,就在那里。”他指着不远处的昏黄的路灯下,我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此时一对情侣路灯下悄声细语的说着话。
“两个人边走边聊,我问她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呀?她低着头说不知道。我牵过她的手,继续问那现在呢?她头更低了却不再说话。就这么着她变成了我的女朋友。后来她抱怨你看你追我,还要我先问的你,不然你不知道憋到啥时候,而且一点功夫也没花,就三天追着我问答不答应。看着她一副不甘心的样子,我在一旁哈哈直笑。她说你笑屁啊!我说笑你啊。。。。”
“她小我两岁,一直被嘲笑老牛吃嫩草。她会学着适应我喜欢饭菜的口味,我说我爱吃土豆丝,她一边笑着摸我的头一边说,小伙子很好养嘛!然后不会做菜的她会在我生日的时候试着做我最爱吃的土豆丝,尽管吃完之后我需要喝很多水均衡下体内的盐分。”
“我有时候赖在宿舍玩儿游戏,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态度很差,她就很生气。我向她道歉,她说你要保证一周一天Niceman Day,然后她来姨妈的时候我给她买好粥送到宿舍楼下,晚上坐在草坪聊天的时候双手替她暖膝盖。她有时候抱怨说做了男女朋友,原先和你做闺蜜时候好多可以说的话都不能说了,好难过。后来就变成了写信,我不太情愿,写了几篇之后这事儿也不了了之了。”
“大三那年暑假,她说在家过的不开心,我刚拿了实习的薪水。我说不如我去找你吧。她说好呀好呀!你来的话我带你到处玩儿,这里有很好吃的沙茶面、烧仙草、竹笋冻……后来我坐了一夜的火车去了她的城市。她来接我的时候很开心。她问我说你想去哪里玩儿呀?我说我想去看看你原先的学校。不过比较遗憾的是暑假小学校园不让进,我只是在校门外望了几眼。后来去了她原先所在的中学,她指给我看她高三时候的教室和座位。我仰头望去,发现海边的城市天空格外的蓝,彼时漫步在她学校的操场,身侧欢声笑语,落日熔金,我想,曾经那段不能陪她的岁月也许这样能稍微弥补一些吧。”
“她从未说过喜欢我这几个字,我有时抱怨这事儿。后来有次她实在烦了,一言不发的从宿舍的储物柜里面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一件一件拿出来,说这是暑假你来找我时的火车票,这是你大一那年从云南回来送给我的手链,这是我生日时你送我的钱包……我沉默不语。她喜欢五月天,有次五月天的演唱会时她打电话给我说,你听!我听电话那边嘈杂一片,完全听不清楚什么声音。我说什么都听不到啊,电话那边没有回音,询问几声依旧没有回应,我就直接挂了。后来我才知道,阿信在台上问有带手机么?打电话给你喜欢的人,把这首《温柔》传给他。我想,她当时察觉到电话被挂,肯定难过极了吧!”
“后来到了大四,她忙着出国,我为工作的事儿焦头烂额。两人之间小吵不断,波折频繁,再后来变成了冷战。一周之后,我再电话联系她,交流起来已经如同陌生人一般。再后来一再让她失望,她终于决定放弃这段感情。”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那天晚上风也挺大,她眼含泪水失望的看着我说,那么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女生?我试图替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她却一把推开我。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想了会儿,试探着说,首先吧,要三观相符,聊得来的……别再说了!她突然打断了我。我不解的看着她。她突然笑了,问我,你知道如果你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会怎么答么?我呆呆的说,不知道。她说,我想要的只有你,谁也不换!你根本不够喜欢我,我一直在骗自己,想着你会有一天比一天的喜欢我,从开始到现在你一点没有变。我知道现在我说出分手之后,回到宿舍我就会后悔,会遗憾,会大哭一场。可是后悔之后又能怎样?我当时无言以对。”
“很久以后,我再读《天龙八部》,直到看到阿朱死后萧峰说,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有一个阿朱,岂是一千个一万个汉人美女所代替得了的?我终于明白了她当年对我说的话,究竟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你说呢?”他转头看着我,脸上一片平静。
我望着安静的湖水,倒映着远处校园的璀璨灯火。我说:“曾听闻,有人相携,那是运气;寻寻觅觅,才是人生常态。每个人走到如今的境地,并不是环境,也非运气,只是状况和状况的组合罢了。我也曾经读过一本书,其中几句话送给你,Love like you've never been hurt .Dance like nobody's watching.Sing like nobody's listening.Work like you don't need the money .Live like it's heaven on earth. ”
他听完之后沉默不语,看着我欲言又止,半晌过后终于对着我说:“哥们儿,能说中文么?”
我正喝着水差点儿呛到,慢慢解释说:“意思是,去爱吧,就像不曾有过遗憾一样;跳舞吧,像没有人欣赏一样;唱歌吧,像没有任何人聆听一样;工作吧,像是不需要金钱一样;生活吧,就像今天是末日一样。”
他听过之后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说:“谢了!兄弟。”
我再转身看向他时,却早已不见了踪影。此时跑步时剧烈的心跳早已平复了下来,我一口气喝完了瓶中所有的水,把瓶子甩到了很远的地方。
每天跑步时前方夜色茫茫,昏黄的路灯下路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跑得越远心跳的越加剧烈,慢慢的耳边的噪音逐渐消退,耳边只剩下剧烈的喘息,逐渐连喘息声都再也听不到,整个人似乎只剩下砰、砰、砰的心跳。再然后,连心跳声也逐渐消失,终于再也什么不用去想,脑海中一片空白。然后我看到了自己,我安静的坐在自己旁边,和自己聊聊最近的痛苦、孤独、未来、快乐和梦想,我最近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以及一切。
那晚以后,我跑步再也没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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