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阔别一年的故里,雨霁后轻嗅泥土的芳香,看溪面荡起的涟漪,踏着儿时戏耍的小径,穿过几株百年老榕,走进龙眼树下的江南老宅大夫第,清彻的扬琴古音幽然传来。我轻轻迈着脚步,一如数年前那般坐在一旁,聆听乡乐。
曲尽,老人缓缓睁眼,望了望窗外,似追忆往昔,若有所思。屋外龙眼叶上的雨滴落在屋檐,缸里的荷瓣还沾着水珠,花花草草瓶瓶罐罐似赋新态,“叔公,身体可还硬朗?”我轻声道。叔公方转过头来望我,“嗯,阿幺什么时候回来啦?”
“昨晚冒雨归来,这不,大早上就跑到这!”
“哈哈,回来就好!走,咱往厅里吃茶。”
走过檐下走廊,我不禁暗叹叔公真是意趣高雅,活似那世外仙人。虽闲赋在宅中,他却也闲不下来。自我幼时,他便种着些药草,倚着些家传偏方当个乡野郎中。至于叔婆喜花,尤其以荷为甚,这宅中便多了四个栽种着荷的大缸,廊边的石架上又栽种了许些花花草草,如今叔婆离世数载,叔公却仍悉心料理这些个“柔弱无用”的花草,长势颇好。檐下燕巢仰头依稀可见,宅外围着数棵龙眼,此时闻得昆虫鸣叫,此起彼伏。墙已斑驳泛生青苔,然有人如斯,却显格外雅致。
入室,未就坐,我便如入馆子般欣赏壁上字画及旧年前的老照片。人入晚年,叔公又研究着阴阳五行八卦,墙上又新贴了他誊抄的六十四卦。“幺啊,来吃茶罢。”
不及我应答,屋外便传来嚷声“正叔,今日怎的不闻您琴声?”那人行将走来,原是村副主任,后面又跟了一人,不是伯父又是谁?“伯父。财叔。”我微点头打招呼。“原来是阿幺在这喏,难怪难怪!”
“你们还过来做甚!”忽的叔公气道。
“阿爸,这次您听我的,到我那边住罢!你这边没人照料,我和阿惠不放心你!”
“是哟,阿邦兄这话在理,正叔就过去罢!”副主任一旁劝道。
“呵!你们想的什么我不清楚?我这老头子偏得老死在这!什么关心不还是借口,要拆房卖房是真!你们都给我走!再提这事我当没你这儿子!”
“正叔,您可别冲动糊涂,现下运气,这地王老板出价六七个数,擦过了就没啦!再说了,这可是乡里工业工程,可由不得你不愿。”
“爸……”
"出去!"
"伯父,你们先走罢!我跟叔公说说。"我走到伯父旁道,送他们出去。
"诶,好啊,那就委托幺仔啦!"副主任笑呵呵地说道,不尴不尬地拉着伯父踏出门。
"那阿爸,我们先走了,你再好好考虑下。"临走前伯父仍不耐烦地交代,出了厅门,又说道,"幺啊,就拜托你了,你这些年读了些书,可要好好劝劝你叔公。"我但笑不语。
回到厅里,叔公正静静地坐在门口,看着庭中那缸荷,看着斑驳的墙。我看着他,叔公老了,脸如那墙般斑驳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双鬓早已泛霜发亮。那双教我书字的手如今提笔时也在颤抖,可那颗心却愈来愈坚定,固守旧情。见我走来,他落寞道,“你也跟他们一样?”
“不,叔公,我知您。”我忙解释。
“唉,到屋里坐吧,怕是后代子孙无福再看这落宅了,这祖传的财产啊!”他无奈地说,手上没停下来地冲起功夫茶。
我低了头,保持静默,拿起茶杯小呡一口。想着幼时最爱在这院里嬉闹,叔婆为我们备点心零食,叔公还有老一辈人教我们乡乐唱谱,转眼十数载矣。叔公自己也端起一杯,饮尽,却道:“泡的无你叔婆的好。她在时最喜在我旁边听琴,冲茶,她又爱折腾,大早上还起来集荷露泡茶,宅落上下都是她经手……”
我看到柜桌上的字墨,那词,怕是相思入骨。
“叔公,伊人已逝……”我看了他那饱经风霜的眼,似乎闪着光亮。
“唉,吃茶吃茶。”叔公打断了我,苦笑,又举了一杯。
“叔公,也许我有办法。”
……
数日后的晌午,叔公的宅子热闹了起来,听乡里人说,“是上面文化局的人过来了,不得了!这不,阿财正像跟班一样跟这那个大人物啊!",我会心一笑,又有人说,“是呀!还来了记者呢,正叔这下可要上电视了哟!”
离乡之际,我又去拜访叔公,龙眼花正开的花香四溢,荷花正在微风中摇曳,听的那悠悠的乐声,正是那曲《凤求凰》,原是叔公的知交好友相聚合奏,消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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