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捷是南宋末年的著名词人,他吸引我的地方是曾隐居在太湖之滨的竹山(有人认为是足山)。我虽然不了解他隐居期间的鳞爪,但可以很文艺的想象其中的种种非凡际遇。先前对隐居在西湖之滨孤山的北宋词人林逋推崇备至,如今搭上蒋捷,算是一对活宝吧。当然,在我的想象中,蒋捷的归隐没有林逋那般恬淡。个中原因,是晚年生活在异族统治下,寝食难安,无法逍遥。
这种悲凉的心境浓缩成《听雨》,引起许多人的共鸣。 请看全词:
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上片平稳,没多大亮点。到了下片,“水温”升高;到最后两句“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忽然沸腾,瞬间穿肠而过,激起波澜无数。
它的结尾是如何让人欲罢不能的?我摩挲再三,忽然开悟:用时间的流动对照枯槁的寂静。 悲欢离合总无情:在悲欢离合面前无动于衷。这不是悲欢过后的恬淡豁达,而是对人生无常的痛彻体验。屡遭命运啃噬的结果是:形容枯槁,心如死灰。
同样品尝过悲欢离合况味的苏东坡在黄州的陌路上吟唱“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其超然圆润跃然纸上。应该说,苏东坡的从容通透是人们的奋斗目标,但不能让人体验灵魂在炼狱里煎熬的悲怆。蒋捷做到了。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心无涟漪,无情的时间流动不会搅动枯萎的躯壳。 “点滴”,一个动人心魄的动态意象,恍如刻板的计时器,在一具纹丝不动的“僵尸”面前单调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仿佛昭示一个事实:无情的时间可以把有情之人变成无情之物。用雨点来暗示时间的缓慢流动,化抽象为具体,令人叫绝。
枯坐阶前的人与阶前的雨点构成绝妙的动静相照图景,将人生之痛推到极致。
没有杜鹃啼血,没有梧桐落叶,没有猿猴啸哀,没有秋风瑟瑟,没有黄昏夕阳……那些最具代表的传统意象都没有。蒋捷选取了一个人们不易察觉的听雨妙境,将人生的三个阶段串联起来,精巧别致。在古诗词中,“雨”是一个常见意象,其中以秋雨和春雨居多。而“听雨”却不是那么多。比较有名的是“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相对于“观雨”,“听雨”妙在虚写。虚写是中国古典诗词最值得称道的表现手法,它是中国艺术写意风格的写照。虚写之妙,全在想象。想象是中国艺术的身份标志,它的别称是“神韵”。
面对家国之痛,蒋捷沦为僧庐悲客,不能超然物外,令人唏嘘。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