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天空

      薄暮，一方灰蓝从天井中飘了下来。那是被炊烟熏染的天空——故乡特有的天空。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很久没看过天空了。

      小时候的天很高，很远。每每从老屋的天井中望去，他想起的是那些老人们常讲的神明；他想象那些云是天门上覆盖的白雪——尽管这个南方的农村小子，只是偶尔听大哥讲起，那遥远的北地，过年时会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这小子有点愣，放牛时捧着爸爸的文言书，对着天上散下的明黄的光，一页页看过去；没有农活的时候，他就呆呆坐在天井里，看着浅蓝的天空变成灰蓝。然后回过神来，朝灶台走去——因为天已被烟火熏灰啦，他知道妈烧了糊糊，要开饭啦。

      他很少讲话，但性格倒是憨直，没什么心机，所以朋友虽不是很多，倒也都是一辈子的至交。他看了好多意思不甚明白的书，读书上却并不是很灵光；只有一点点单纯的想法，就是人的胸襟理应像天一样高远，能容得了棉一般的白云，也能容得了灰蒙蒙的、蓄着阴雨的乌云。

      念完中学，家里人看他老实，都觉着让他做个老师还挺好。师专上了四年，教书教了两年，他的大哥回来了，要带他上北方打拼。他想见见世面，于是那年春节，就搭着火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雪，到哥任职的单位去了。

      这一去就是二十年。

      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工程队。妻儿都还在他工作的城市，他说要把房子盖起来了，再接他们回来。这一年，他和幼时的玩伴一场场地喝酒，居然还能每天到工地上督工，乡里的长辈惊异于他的一副好酒量，还有那不知哪练来的口才。这一年的冬风异常地冷，带走了村里好几个老人。有一位正是当年欺侮过他父亲的，是村里有名的恶老人，这次回来盖房，选的厝地偏偏与之毗邻，这家人少不了和他斤斤计较。村里人都知道，为了商量那块地，那块早年被这家人强占的地，他没少花功夫，更没少花钱，能买下来已是他福源深厚，兼之仁义倍至了，这次白事他虽为远亲，必不过问。哪知守灵那天，村民们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在灰蓝的天色中飘然而至，如同南方的天空飘下一片至白至净的雪——他仍是赶来了。

      新居入厝的那天晚上，乡人第一次看见他喝得酩酊大醉，这才知道，因着口拙嘴笨、心地实诚的缘故，创业初期，他不免被人欺负，甚至被黑道上人围困公司，却得他在异乡结交的朋友出手相助，这才得以学熟了生意经，公司越办越红火。虽离乡二十载，他的心灵始终如天空一般纯净，才在大城市雾霾重重的街道间，打拼出了狂风骤雨后的彩虹。

      第二天，午睡至薄暮，他拾了张凳子，坐在天井中，望着一方小小的天空。

那片天空

      他忽然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天空了。

      可这三四十年来，他每天都在仰望心中那片天空，那片被灶火熏灰，却从不受雾霾侵染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