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阳光如同发了疯一般,一股脑儿地将自己的忿恨都倾泄到了这个大地上,烤得走在路上的行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好似在那赤裸裸的天空下多待一会儿,就会化了一样。但不论怎样热,人世间的交易买卖还是该做还得做,该满头大汗还是满头大汗,什么也阻挡不了人们穿衣吃饭的热情。
昨天夜里我在寝室地板上发现了几只蹿动的蟑螂影子,不由得心里一阵发毛,我想起来上次那次蟑螂倾巢出动,把我的额头惊出了一阵阵的冷汗。这些生活在黑暗中的家伙!这才半年不到,怎么又有蟑螂了呢?
灭蟑这种事儿一刻也拖不得,不然今天一只,明天就是一群了!
于是,我出去买蟑螂药去。关于卖蟑螂药这种东西,总是有一个奇怪的现象,等你不需要它的时候,总会有小贩儿提留着家伙儿满大街转悠,喊叫:卖樟脑丸儿嘞!卖老鼠药儿嘞!而等你真正发现了大敌,想去哪里才能买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却一个也不见了。我跑到上次的五金店去,发现药被买光了。于是,又不得已,顶着烈日,按着手机导航,去不远的一个菜市场里去找。
在路上,稀少的行人如被拔出来助长的庄稼,一个个都蔫儿了,只有那刺眼的阳光在肆无忌惮地侵占着每一份土地。
好不容易我寻到了那片菜市场,已经是汗流浃背了,眉上,鼻子上,下巴上聚到一起的汗珠子逐渐从无到有,由小变大,在不住地淌,吧嗒吧嗒着,滴到地上就变成了一块大墨点。
在菜市场里,简直是卖什么的都有,蔬菜、水果、鱼、肉,衣服、修鞋补丁的,但就是没有哪一家明码标价地写着卖蟑螂药的。我站在一个鱼铺子前,左右逡巡,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许是我站在那散发着呛人的鱼腥气的鱼铺子前站久了,那高高瘦瘦,杵着一颗棕得发亮的光头的贩主瞪着我:“干啥嘞?买鱼?”他将案板上的几个废弃的带鱼头扔到旁边的阳光空地上,顺便摆正了那电子称重器一端,使得读数那一面对准我。
我摇摇头,趁势甩下来一脸酥酥痒痒到处乱流的汗珠子,说:“不买鱼,咱这儿卖蟑螂药吗?”
“去,去,去,一边去。”那高个子不耐烦地摆摆手,好像我站在鱼案板前能使他少卖两斤肉似的。
受到了驱逐,我没心气地正准备挪去,这时鱼铺子旁边两米多远的一个老人朝我指指点点着说:“小伙子,你来,我知道。”
那是一个坐在小马扎上的老人,他靠在墙边,坐在阴凉处。光头,独眼,半脸的白胡茬。上身穿着蓝灰色的布衫,泛着洗过多次的白,右肩膀上搭着一条白黄色的手巾,下身是长长的步裤子,一只腿遮住了脚面,另一只却撩到膝盖,露出坑坑洼洼的小腿。他面前摆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把红到发暗的辣椒,在辣椒旁是一杆小秤,带着白黄色刻度,秤砣,下面坠着一个圆托盘。
我寻思这个老人年龄不小了吧,从那呼唤我的声音我就能判断出,起码八十岁。我走过去,俯下身来问。
那老爷爷从大腿上举起满是黑褐色粗筋的手,不断抖动着,好不容易才举到与他脸面相同的高度,指着西边的那一家卖纸的,沙哑地说:“那儿,买纸的,有。”
我道谢了,去了。一问,果然有,便买了两包,四块。
等我买好回来的时候,准备路过老人那里,谢谢他,却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蹲在那老人不成摊位的摊位前,好像在买那唯一的商品——辣椒。
“爷爷,这辣椒怎么卖呀?”那女孩很有礼貌地问着,她拢在脑后的一束头发差不多拖到了地上,我看着那清秀的头发,像一条狭长的瀑布,倾泄直下,很好看,但马上挨到了土地又不太妥当,我想去提醒她一下。但我站在一旁的阴凉处,不想挪去。
“一,一块五。”那爷爷使劲扩张了一下嘴巴,用搭在肩膀上的手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汗,好像说那一句话都花费了他一天的力气。
“辣椒都软了。”那姑娘伸出手来摸着那些干辣椒。“爷爷,您多大年纪了?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出来卖菜呀?”
“九十三了,家里没人,自己种的,还新鲜……”老爷爷扭动着干树皮一般的嘴巴,挥舞着颤动的手臂。
“这一共几斤呀?我都要了。”那女孩儿掂量着。我好像听出了那女孩说话时带着一丝丝的哭音。“我都要了,爷爷,您回家去吧。”
“两斤半。我给你制制(称称)”说着,那老爷爷就身子向前倾斜,伸出颤颤巍巍不住发抖的双手,一手拿秤,一手伸向那红塑料袋。等爷爷好不容易都拿稳了,却怎么也不能把那袋子辣椒塞进那小托盘里。
“别称了,别称了,我信!爷爷,就是两斤半。多少钱啊?”那女孩忙倾过去,抓住了老人的手,放下那秤和塑料袋,打断了老人的制斤两行为。我听得那哭腔声音越来越重了,我在阴凉地上看着他们在阳光斑驳下,感到越来越不安。
“三块钱吧。”爷爷抬起不停颤抖的右手,慢慢地伸出了三根棕指头,如同枯老的树枝一般。
女孩站起身来,从包里拿出手机,可能是准备扫码,但她又马上把手机放进包里,掏出三张黄纸币来,递给了正侧坐在马扎上捡东西的老人。
我看到老人仍旧坐在马扎上,身子却弯曲着,原来他在从地上拾东西往另一只小塑料袋里面装。我忍不住了,走近去看,才惊骇,老人是去捡旁边鱼铺子扔出来的带鱼头,然后一个个地装进去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一个开口很小的长筒状塑料袋。
“爷爷,您在干什么呀?”那女孩哭腔的声音更明显了。我看到她跑过去,扶着爷爷的胳膊,想要制止老人的捡东西行动,但就是拗不过老人,只能任由他捡去。
往小塑料袋里装了七八只带鱼头了,老人坐回到马扎上,喘口气,用手巾擦擦汗,说:“老伴,爱吃带鱼,这不是,正好。”
我清楚地看到,那女孩立马跑到旁边的鱼铺子前,点了两只肥硕的带鱼,让那店主给包好,过电子秤,递过去了一张绿色纸币。
我还清楚地看到,那高个子男人欠过身子去,将那绿纸对着太阳晃了晃,看了好大一会儿,又交还给那女孩,无奈地摇摇头,并指了指鱼铺子柱子上贴着的付钱二维码。
最后我更清楚地看到,那女孩将那袋子带鱼双手抱着递给那老人,然后帮促着老人收摊儿,随着老人,把秤,只剩中间三条布袋子的马扎一起搬到不远处的一个破旧的三轮车上,然后看着老人上车,慢悠悠地骑远了。
在女孩走过,我也终于缓过神来,踏着那道道车印子走了。我后悔,我自责,我竟然没有一点眼力劲儿,不知道在需要我的时候去帮一把。我不由自主地低着头,看着那细碎成沙的土地,居然发现了一连珠的黑点子,好似我刚开始来的时候的墨点子,但这黑点子明显小得多了,我想,应该是那女孩儿忍不住淌下的泪吧。
我唯一没看到的,是那女孩的脸。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在这一天,她定是全世界最美丽的人。
在回去的路上,阳光依然地耀眼灼热,但我不再躲藏,不再加快速度。来吧,让世界多一些灼人的阳光吧,这个世界需要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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