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将近三百平的大院子,一盏散发着微弱光线的灯。
屋外,风仿佛发了狂,撕裂着所有可以撕裂的东西。
一扇等待修理的窗户疯狂抽打着墙壁,屋顶的雨点噼啪作响,时不时透过瓦片的缝隙飘几滴进来,打在裸露的手臂上凉凉的。
南方,盛夏,台风季。
空荡荡的院子,塞满了风的嘶吼,雨的狂舞。
栗小米抱着双膝,把头埋在膝盖上,她在发抖。
夜,是一个恶魔,张开大嘴,想要吞噬她。
她不敢睁眼,木质的楼板仿佛也在摇动,摇摇欲坠。
灯,灭了。台风天,停电是不可避免的。整间房浸在黑夜里,包裹着栗小米。
风声,雨声,夹杂着树枝断裂的声音。就是这样,栗小米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口渴。可是,她不敢走到楼下去倒一杯水,也不敢走到窗户边关上窗子。就算是关上,也没有什么用,窗户是坏的。
人生,也变成是坏的了。栗小米眼里噙着泪,孤独伴着恐惧蔓延开来。当初,来这个陌生的海滨城市,一切美得不可方物。
阳台上,还有几盆来不及搬到房间的花,不知道天亮之后,是怎样的一片狼藉。
从前的台风季,从来没有这样可怕过。屋外狂风暴雨,屋内黑暗中欢声笑语。
那个时候,不觉得300平是个多么大的数字。
那个时候,温暖的臂弯里从不会长夜孤寂。
那个时候,她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
那个时候,这间房被幸福和快乐填得满满当当的。
手机在床头闪着蓝光,在黑暗面前它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栗小米摸索着,躺倒床上,拉起薄薄的毛毯盖在了头上。
她觉得,自己像极了把头埋藏在沙堆里的鸵鸟。
……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一个只有几岁大的孩子,她扎着马尾辫,头发黄黄的像是营养不良。她站在村口,望着蜿蜒的山路。村子里时不时传来鞭炮的噼啪声,还不时有肉香飘来。她吸了下快流出来的鼻涕,用手背揉揉鼻子。
“小米,你还在等你爸爸呀?”村口过来一个拉着板车的人。那是她的二叔。
“天这么冷,别等了,你爸该回来就回来了。”车子上的女人穿着大红袄,双手抄在一起,头上裹着一条花毛巾。
女孩儿固执地摇摇头。
不一会儿,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过来了,他头上长着一块儿大癞子。
“小米,你别等了,俺妈说你爸被城里的狐狸精迷住了,不要你们了。”
小女孩抓住他的手,拉到自己嘴边狠狠咬了下去。
小男孩一边挣脱,一边大哭,“我告你妈妈去。”
妈妈用鸡毛掸子狠狠打了小女孩儿的屁股,小女孩咬着嘴唇,她没有哭。
天黑了,爸爸依然没有回来,她噙着眼泪睡着了。昏暗的灯光下,小女孩儿的妈妈在吧嗒吧嗒掉眼泪……
爸爸一年到头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家,妈妈带着他们姐弟几个,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巴,土里刨食儿……
“你爸爸不要你了,你爸爸不要你了……”小女孩儿在哭,她痛苦又不知所措。
早晨,小女孩儿醒了,床前放着一个玩偶,她知道爸爸回来了。她来不及抱玩具,跑到爸爸妈妈的房间,她紧紧抱住了爸爸。
……
“爸爸不会不要我的,我这么乖。”栗小米梦中伸向爸爸的手臂垂了下来,一个翻身,她醒了,眼角两行清泪。
梦里的小女孩儿,不正是年幼的自己吗?
风,小了很多,有气无力地吹着。雨,断断续续地飘着。
台风的先头部队在登陆后,往内陆方向疾驰而去。
屋檐下,雨滴有节奏地滴着。灯,又亮了起来了。恢复供电了。
2
栗小米起身,打开门,一股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
阳台上,花折枝断,盆里的泥土沿着盆沿溢出来。院子里,龙眼树的枝叶满地都是,一株刚栽下的榕树被连根拔起。
树停止了狂舞。
栗小米下意识地看了一下下手机,除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消息,再没有其他的了。
其他的?栗小米不禁苦笑。自己固执地守在异乡,还是在期待着什么?
期待什么?期待迷路的爱情吗?曾经有多么义无反顾,就有多么痛入骨髓。
幼年,最怕爸爸出门,每次爸爸离家,她小小的心里都是煎熬。
长大了,在亲密关系里,诚惶诚恐,怕黑,怕一个人,怕被抛弃。
怕的,最终都在品尝。
自己怕的,最终都成了自己的人生。
无边黑暗,形单影只,最在乎的最终背离。爱,最终分崩离析。
为什么会这样?一个人离开,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
或者,恐惧像一张无形的网,困住的,不止是自己,还有身边的人。
栗小米不想在自艾自怨下去了。她回到卧室,翻开了一本书《遇见未知的自己》。
她仿佛看到了梦里的那个小女孩,她扑闪着大眼睛,她无助而忧伤。
张德芬说,亲爱的,外面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
张德芬说,凡是你抗拒的,都会持续。
栗小米坐在书桌前,一边看着书,一边在心里抱抱那个小女孩儿。
她不再做无谓的抗拒,她要打开自己的心窗,是的,告别黑暗的唯一方式就是让光进来。
栗小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没错,她经历了铭心蚀骨的痛,同时,她也在痛里成长了。她不再是那个期期艾艾的女子,她独立又坚强了。
是的,所有打不败你的,最终都成全了你。
“所有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件,都是一个经过精心包装的礼物。只要我们愿意面对它有时候有点丑陋的包装,带着耐心和勇气一点一点地拆开包装的话,我们会惊喜地看到里面珍藏的礼物。——张德芬。”
栗小米想,自己的礼物的包装虽然不堪,却让自己的生命更加丰盈了。
雨停了,栗小米合上书本,走到院子里。天空蓝得像洗过一样,几朵白云在悠闲地信步闲游。龙眼树更加挺拔了,枝头的龙眼一串串闪着光,它们经过暴风雨的洗礼,更加圆润饱满了。
栗小米拿起扫把,打扫一地断枝残叶。
风雨过后,总会有彩虹。
是的,亲爱的,外面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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