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学派,一直是以“清静无为”成主张,而“清静无为”翻为我们常用的话来说,就是以平常心应事,淡然处之。
就吉凶两事而言,人都是趋吉而避凶,趋利而避害的。这种我们最习以为常的处事态度,在道家看来,是不足以取用的。因为什么呢?
因为无常始终处在于各个角落,而人们口中的“世事无常”是不避吉凶,不避利害的。普通人的圈层,是一个非善即恶,非黑即白的一种生命价值观。然而用这样一个二元对立,执此一端的判断标准来应对无常的世事,心灵上多多少少,都是显的有些苍白无力及脆弱的。因此,人们又常讲乐极生悲,适可而止,凡事都要把握那个度,要使它不偏不倚,尽可能以达中和,以行义理。
如果说人人都有阳明先生所讲“致良知”的那颗道心,那么到底是喜乐好?还是苦痛好呢?
今天,《庄子·在宥》篇,就是以这样的问题切入而开始对为什么无为而治进行深入的探讨。
如果没有人的主观看法,对于世界来说,万物动、植物各有其性,都是自然生长,自生自灭的。而人作为万物之灵,有了灵识,便从“兽性”当中跳脱了出来。但也仅是如此,虽是有了灵识,不过人人却也都逃不过最基本的自然规律,即每个人一生要面临的最大课题:生老病死!
人的跳脱也使人有了比动物更复杂的情绪感受,然而天下之事,有利必有害。情绪上是既有喜乐,又有哀怒,人们虽是尽其可能的去追求喜乐,但哀怒的种子却早已在喜乐这片土壤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老庄在看清这些问题后,便有了“守静”的概念;孔子在看清这些问题后,有了“中庸”的概念;佛在看清这些问题后,有了去除“分别心”的概念。这背后的问题出在了哪个环节上?即人们的向往之心,也就是“我执”上!
中国人都知道阴阳失调,阴阳平衡的道理。
当初尧舜治理天下时,使天下人都兴高采烈的,这是不安然守静的。而桀纣治理天下时,使天下人都劳累疲病,这是不舒畅欢愉的。这两者,一个是阳,一个是阴。对于我们而言,自然是喜欢好的而排斥坏的,但就人的德行而言,它都是违背了的。违背德行而可以长久的,这是天下所没有的事。
人过于欢乐,就偏于阳,过于愤怒,则偏于阴。一旦阴阳失调,就会四时不顺,寒暑失调。使人喜怒无常,居无定所。以至于思考问题丧失根本,做起事来半途而废,于是乎天下人开始狂妄自大,自命不凡,而后便有了盗跖、曾参、史䲡的行为。此后,尽天下之物不足以劝善,尽天下之力不足以惩罚。因此,天下之大竟不足以赏罚。从夏、商、周以后,天下乱哄哄的,只能把赏罚当成能事,哪里还有功夫安于性命本来的情态呢!
前面也讲了,世间万物,有阴就有阳,而人的本德是处在阴阳平衡间,即为太极,即为一。若是偏执一端,则另一端就会生起霍乱以至于阴阳失衡。
故此这样说:
至于喜欢目明,就会沉迷于色彩;爱好耳聪,就会沉迷于声音;讲仁,就是惑乱于德;讲义,就是惑乱于理;提倡礼,便是助长技巧;提倡乐,便是助长淫逸;推崇圣,便会沉溺于技艺;推崇智,便会吹毛求疵。天下人如果能安于性命之情,这八者可有可无,叫做适度;天下人如果不能安于性命之情,这八者就会纠结迂曲、纷乱烦扰而把天下搞乱。可天下人却反而推崇和珍惜它们,可见天下人所受的迷惑真是太过分了。这些人哪里是把它们当成错误而抛弃呢!他们简直是斋戒后去谈论它们,恭敬地去传授它们,手舞足蹈地去供养它们,“我”对此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说,君子一旦不得已而君临天下,最好是无为而治。无为之后才能安于性命之情,所以说以看重生命、尊重生命的态度看待天下,才可以让他管理天下,以爱惜生命的心情对待天下,才能够让他治理天下。
宇宙之大,奥妙无穷。正所谓“本来无一事,庸人自扰之”。不仅仅是“科学的尽头是神学”,管理的尽头也是如此。所以君子如果能够不放纵情欲,不炫耀聪明,安然不动而神灵活现,深沉静默而孕育惊雷,心有所动而天遂人愿,从容无为而万物如尘埃一般自然运动。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去治理天下呢!,
就此,本文的主旨点名了,寓言故事开始了!
崔瞿怀揣着自己的疑问去问老子说:“不治理天下,怎样使人心向善?”
老子回答:“你必须谨慎,不要扰乱了人心。人心受压抑就消沉,受鼓舞就振奋,心智的消沉和振奋之间,犹如被囚禁?伤杀,柔美的心智表现可以柔化刚强。一个人饱受折磨时,心理上倍受磨难如火烤,如冰冻,水深火热。心绪变化之快,顷刻之间就能来往于四海之外,安定时深沉静默,激动时高悬九天,娇矜自傲而不受约束的就是人心啊。
当初,皇帝开始用仁义之说扰乱人心,使得后来的尧、舜奔波的连腿上的汗毛都磨光了,就是为了供养天下人的形体,为了实行仁义而愁劳心死,煞费苦心的建立法令制度,然而还是不能胜任,于是只得把共工一派全部流放,就是这样也无法治理好天下。到了后来夏、商、周三代的时候,天下就大乱。下有暴桀、盗跖,上有仁曾、孝史,儒家墨家兴起,于是喜怒互相猜忌,愚智互相欺骗,好坏互相指责,真假互相讥讽,世道也就衰落了。不能同归于大德,人的性命也就被伤害了。天下崇尚心智,百姓就多纠葛,于是君主靠斧钺来制裁,以法律来杀伐,用刑具来处决。天下纷然大乱的根源就是君主扰乱了人心,所以贤者隐居在高山深谷之中,而国君忧虑于朝廷之上。
当今之世,身首异处的死人多的相互堆积,身带刑具的犯人多的相互推挤,受刑被杀的人随处可见,而儒家墨家含踮脚举臂于刑徒之间,唉,真是太过分了!也太不知羞耻和可耻了!我不知道圣智不是刑具的开关,仁义不是枷锁的部件,又怎么知道曾参、史䲡不是暴桀、盗跖的先声呢!所以说,断绝圣明,抛弃智巧,天下就会大治了。”
老子这般的解释。那么,还是治理天下的问题,治理天下的圣君应该要怎么做呢?
黄帝坐天子十九年后,政令通行天下。听说广成子隐居在空同山上,特地前往拜见他,说:“我听说先生您的境界已经达于至道,冒昧的向您请教至道的精髓。我想用至道的精华,使五谷丰登,以养育万民。我还想调和阴阳,以成就万物,应当如何实施?”
广成子说:“你所问的,是万物的本质,而你想掌管的,却是万物的渣滓。自从你治理天下以来,云气没等积聚就下雨,草木不等发黄便凋零,日月之光越发昏暗。而你这位智巧之人心胸狭窄的很,又哪里配得上谈论至道!”
黄帝回去之后,放弃治理天下的政事,盖了一间独居的屋子,地上铺着白茅,在里面闲居了三个月以后,又前去请教。
广成子头朝南边躺着,皇帝从下方跪着向前,再次磕头到地,然后问到:“我听说先生的境界已经达于至道,冒昧的向您请教,如何修身才能活得长久?”
广成子顿时起身说道:“你的问题问得好。过来我告诉你至道。知道的根本,深不可测;至道的极致难以触及。不用看不用听,凝神静默,形体自然正常健康。一定要心静神清,不要让肢体疲劳,不要使精神动荡,这样才可以长生。目不外视,耳不旁听,心不多想,你的精神就能守护你的形体,而形体也就能长生了。保持内心的淡泊,远离外界的纷扰,心智越多,越难悟道。我帮你达到大明的境界和至阳的根源;帮你进入窈冥的门径和至阴的根源。天地各司其职,阴阳各居其所;谨慎地守护你的身体,万物将自行健壮成长。我执守大道而处于阴阳调和之境,所以我修身养性一千二百多年了,而形体未尝衰老。”
黄帝再次伏地磕头说:“广城子真可谓天人合一了呀!”
广成子说:“过来,我跟你说。至道是没有穷尽的,而人却都认为它有终结;至道是无法测知的,而人却都认为它有极限。获得我的道,上可成皇下可成王;丧失我的道,只能上见光明下变泥土。现在万物都生于土,而归于土,因此我将离开你,入于无穷之门,而游于无极之所。我会与日月同放光明,我将与天地永存。迎我而来的,背我而去的,与我都没有任何关系,绝不会为之所动,人都是要死的,而我却可以独存!”
云将到东方漫游,经过神木的枝头时,恰好遇上鸿蒙。鸿蒙正拍着大腿蹦跳游玩。云将看见了,立即停下来,恭敬的站好问:“老人家是谁呀?老人家为什么到这里?”
鸿蒙一边继续拍腿跳跃,一边回答:“遨游。”
云将说:“我想请教您一些问题。”
鸿蒙抬起头来看着云将说:“嗯。”
云将说:“气候不调和,地气不通畅,六气不协调,四季不按时。现在我想融合六气的精华以化育万物,该怎么做呢。”
鸿蒙拍腿跳跃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云将没有得到回答。又过了三年,云将去东方漫游,经过宋国时又碰上了鸿蒙。云将大喜过望,快步上前说:“您忘记我了吗?您忘记我了吗?”
再次趴在地上磕头,愿意向鸿蒙请教。
鸿蒙说:“我上下漂浮,无所贪求;随心所欲,无所不住;任意遨游,以观万物。我又知道什么呢?”
云将说:“我原来也很想随心所欲的游荡,然而民众却总是跟着我前往;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君临天下的,现在民众都效仿我,所以想听听您的高见。”
鸿蒙说:“扰乱了自然的常道,违反了万物的本性,上天就不会让你成功群穷兽离散,禽鸟夜鸣;灾及草木。祸及昆虫。唉,这都是治人的过错呀!”
云将说:“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鸿蒙说:“唉!你受得毒太深了,还是轻飘飘地回去吧。”
云将说:“我遇上您太不容易了,希望您千万不吝指教。”
鸿蒙说:“唉!重在养心。你只要做到无为,万物自会变化。忘怀你的形体,闭塞你的聪明,物我两忘,与自然元气混为一体,心如止水,神似枯井,木然无知。万物纷纭,各自恢复本性而不自知。浑浑沌沌,本性就会终生不失。如果有意识的要恢复本性,反而会失去本性。不必追问万物之名,不要猜测万物的情况,万物本来就是自生自灭的。”
云将说:“您赐我大德,教我以静默;由于我亲身求道,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了。”
云将再次磕头至地,起身辞别离去。
世俗之人都喜欢别人跟自己的观点相同,而讨厌别人跟自己的观点不同。跟自己观点一致的就喜欢,跟自己观点不一致的就不喜欢。这是内心想要出人头地的缘故。那些一心只想出人头地的人,何尝又能够真正超出众人呢?随顺众人之意当然能够得到安宁,可是个人的所闻,总不如众人的技艺多。古有尧舜几度让位天下,而希图治理国家,多是贪权行帝王之利而未曾真正珍重子民的人。他们不仅不能够保存国家,反而还会一事无成留下许多祸患。可悲啊拥有国家的人却不明白啊!
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
作为一国之君,不可以受外物所役使,即声名等;使用外物而不被外物所役使,才能主宰天下万物。明白主宰外物的不是物也就是自身的真性。这样的人,岂止是治理天下百姓而已,他已经能够往来于天地四方,游乐于整个世界,可以任意无拘无束地去,又自由自在地来。这样的人就叫作拥有万物而又超脱于万物,这样的人就可以称得上是至高无上的贵人了。
至贵之人的教诲,就好像人和影子,叫声和回响一样。有问就有答,竭尽自己所能,为天下人的提问作出应答。至贵之人,就像一面镜子,如如不动,如实观照。引领着人们往返于纷扰的世界,遨游在无始无终的浩渺之境;或出或进都无须依傍,像跟随太阳那样周而复始而没有尽头。
他的容颜、谈吐和身形躯体均和众人一样。大家都是一样,也就无所谓。自身无所谓,自身则会执着于形象!执着于形象,这就是过去的君子;而如今体悟着根源,这就是跟永恒的天地结为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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