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
——《圆觉经》
阴历八月初二那天,我真后悔不听李凡的劝告接听了王平打来的电话。近几年,我们同学私下里聚会从来不通知王平。他来了只会给大家找麻烦,好好的一场聚会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我最后一次跟王平喝酒是在两年前的春节。虎子从云南回来,我召集了几个在商丘的老同学。王平早早地来了,那天他的精神状态特别好,眼睛里掩抑不住的兴奋,酒糟鼻十分新鲜。同学们到齐后,各自倒满面前的一次性塑料杯。王平端起酒杯,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了。他特别地高兴,整张脸都在笑,眉毛跟眼睛都快拧到一起了。“快要过年了,我先说两句。老大,你没有意见吧!哈哈!有意见?保留。首先见到各位兄弟,激动!今天过年,激动!他妈的啥也别说了,都在酒里呢!我先表示一个。”一整杯酒足足有三两,只见他脖子一扬便全部下了肚。有人便逗他说,好事成双。他从身后摸来酒瓶,用牙咬开了瓶盖,小心翼翼地倒了个满杯。“成双就成双,谁他妈陪我喝一个。看看你们这一帮怂货。”这杯酒下肚后他安静多了。
同学们开始了酒桌文化,行什么酒令?或者平端,或者带酒……该王平喝的酒他一点也不含糊,他只是不说话也不吃菜,他面前筷子的塑料薄膜都没有撕掉。桌上的气氛渐渐地活跃起来,喝过酒后的我感觉跟同学们特别亲,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青葱岁月。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王平呢?同学们都在,只是不见王平。有人说八成去外面吐了。约摸过了半个小时,坐在我对面的小六忽然尖叫了一声。“有人,有人……”他窄小的脸因为恐惧而变得煞白,他站起来退身到方凳后面用手指着圆桌的下面。我们一起掀开了桌布,只见王平蜷缩在圆桌的中柱上,口里不停地吐着白沫,脸色已经乌青了。
那年的大年初一晚上,我本来答应了女儿陪她去帝和广场看灯展。从饭店出来,天色向晚。女儿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我都没有接到。虎子刚到商丘,只有五天的假期,陪着王平去医院的事情自然不能指望他。其他几位同学都找到了适当的理由在适当的时间适当地离开了。只有我跟小六架着死人一般的王平在街上等救护车。
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跟王平一起喝过酒。他被群主从班级微信群里踢了出去,因为平时我们小聚都是在群里约。对于饮酒,大家都抱着小酌怡情的态度。而王平把每次的酒场都当成了战场,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势。这样的爷,谁敢招惹他。在酒桌有时大家闲谈中还会提到王平,譬如他们说,“王平嫖娼被抓了,一起被抓的那个妓女原来是个人妖”,“王平喝过酒偷看女寝室,被局子拘了罚款三千才放出来”,“王平花了三万块钱换了工作”,“王平结婚了”,“王平跟人打架鼻梁骨骨折了正在人民医院住着”。同学们说起他来总是轻描淡写。
阴历八月初二那天我歇班在家。吃过午饭后的午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天气沉闷地要了命,天际边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闷雷。李凡上班去了,这一段时间她老是加班。我四肢朝上躺在床上,像卡夫卡小说里那只著名的大甲虫。索性打开卧室的电视看,我喜欢看本地卫视的“相约”。是一款专门为离异丧偶的中年男女量身打造的相亲栏目。主持人红姐是一位喜欢穿唐装的中年女人,这次上节目她穿了无袖的礼服,一对豪乳蠢蠢欲动喷薄欲出。节目开始后不久便是广告,无休止的广告。我听着广告竟然睡着了……
我被手机的铃声惊醒了,“因为爱,所以爱……”谢霆锋用他浑厚的男中音唱着,这是我的手机铃声。我看是王平打来的电话,我没有接。过了一会他又打了过来。我打开了免提,用脚趾头夹着手机的一角。话筒里传来王平的声音,“靠!还不接我的电话,你大白天的还跟李凡在床上?”我故意问他,“你是谁呀?”“怎么?听不出吗?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我是王平,我就在你家楼下。”我不信他说的话,下了床,踢啦着拖鞋到了窗前。看到他那张超级无敌的贱脸正瞅着我家的窗台。他看见了我,就朝我眨眼睛。电话里对我说,“给你半分钟的时间,立马给我滚下来。”
2
“我要离婚了。”王平坐在驾驶座上,左手不停地拍打方向盘。
“不是刚结的婚,怎么又要离。”我闻见车厢里有一股淡淡的酒香气味。
“那个婊子给我带了绿帽子,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就不是处女。”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王平是今年五一结的婚。刚过了春节,他就把请帖给我送来了。并且对我说一定要头天晚上去他家一醉方休。他说,谁谁结婚的时候都是头天晚上待同学的客,这样才能喝得痛快。一说起喝酒他的眼睛就闪闪发亮。我又想起了两年的春节,我跟小六坐着救护车陪他去了急诊。医生说,已经进入了重度昏迷,时刻有生命的危险。那个走起路来像只鸭子的男医生让我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当时,我也在醉酒的状态。我以为王平真的要死了,心里难过得要命。
李凡未来到医院的时候,王平躺在急诊的走廊里。他的一只鞋不知道丢到哪里,袜子挂在踝骨处。我清晰地记着他的脚底板是煞白的,是的,只有死人才有的煞白。李凡是来给我送钱来了。我身上带的钱结了饭店的帐,已经所剩无几。到了医院医生让交押金,小六说他身上也没带钱,不如现在回家去拿。他说完拍拍屁股就走了。我知道他不可能再回来了。他能把王平送到医院都已经很够哥们了。
小六走后,我蹲在急诊科外面的花坛里想一个问题——这个时候给谁打个电话能给我送来钱?我想来想去还是把电话拨给了李凡,李凡是我的老婆。我打过电话后,坐在花坛前面的台阶上睡着了。后来,我觉得有重物撞击我的胸脯。我慢慢地睁开眼,看到恼羞成怒的李凡正拿着她的黑皮包扇我的脸。我呵呵地笑了,李凡怒气冲冲地对我说,如果以后再给王平一起喝酒,立马就去离婚。我想说李凡发怒的模样真美,比她平时好看多了,但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她这个事实。
李凡是我的高中同学,同班的还有王平。我们仨是从同一所初中升上来的。那时候的李凡多么朴素,喜欢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把屁股绷得圆圆的。扎两条垂在胸前的马尾辫。不像现在学会了浓妆艳抹,把各种化学物质涂到那张长满细纹的脸上。
高二的第二个学期,有一次王平告诉我他喜欢上了李凡,当时我俩刚跳出教学区的围墙。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星期二的晚上。每个星期二的晚上我们的班主任王老师,也就是王平的爸爸都要去县医院里值班——据说王平的爷爷得了很重的病。我和王平正准备逃学去网吧里,也只有这一天他敢去逃学。他突然站住了,我拉着他的胳膊说,快跑。他没有动,看着晚霞满天,说:“我喜欢上李凡了,我要好好学习,最起码不能比她差。”他说完又跳回去上夜自习去了。那边政教处里有老师喊站住。我一边骂他一边飞快地朝学校大门跑去。
后来,王平因为李凡跟人打架住进了医院。是那年的春夏之交,正是高中毕业会考的时候。城外的四高跟我们学校的学生混合考试。四高是所普通高中,那里的男生几乎人人都是混子。考完试,有几个混混调戏李凡。其实所谓的调戏也就是李凡走在前面,小混混对李凡进行一次全方位的语言轮奸罢了,正巧被王平碰见。其实王平还是蛮有亮剑精神的,明知不敌对手,也要亮出剑来。结果就是王平被几个手发痒痒的小混混狠狠地K了一顿。
那一年的夏天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夏天。每天中午放学后,李凡都要拉着我一起去医院里给王平送饭。王平的小腿骨折了,前前后后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后来王平康复出院了,李凡却成了我的女朋友。从此,王平再也没有在我面前谈论过李凡。那段时间的王平有些心事重重。过完了那个暑天,他也释然了我跟李凡的关系。有时我们三人一起去城外吃烤鱼,一起拉着手逛街。
王平结婚的头天晚上,我们几个商丘的同学商量好了晚点去,避开晚宴的时间。自从那件事之后,同学们已经不给王平任何喝酒的机会了。关于他喝过酒以后发酒疯的轶事已经成为大家口里的笑谈。只随喜礼,不吃喜宴。这是大家对于参加王平婚礼的最后的决议。
我们赶到王平家的时候,王平已经喝多了。我们的老班主任王老师,现在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他端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手握一串佛珠,精神矍铄地盯着我们。他竟然一口喊出了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他早把我们这帮混蛋忘了。去的七八个同学中,他能喊上名字的就有五个人。我们坐下说说笑笑当年的事情。王老师让我们抽烟,我们都摆着手说不会。老头有点生气了,说,你们这帮小兔子崽子还在我这里装,当年是谁躲在厕所里抽烟?我去抓,吓得呀掉进了尿池。小六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于是我们各自掏出兜里的烟让老头。老头说,今天谁都不许往外掏,就抽我的。大中华!
过了大概两根烟的光景,王平从套间的卧室里出来了。他醉眼朦胧地环视了客厅一周。我们几个各自使了一个眼色,起身就要告辞。王平径直走向大门,他尽力地伸展自己纤细的身躯堵住门口。他的眼神向我们表示今天晚上就算一只苍蝇也别想从这里飞走。
王平那小身板,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举起来。完全没有必要三个人去抬他。当我们像衙役抬小白菜那样把王平举起的时候,我发现他没有穿鞋,他长着一双如同女人般的娇白的脚丫。他大呼小叫,抬我干什么?抬我干什么?我们就说,好好去睡觉。他挣脱出一只手来,抓我的肩膀。他说,老大,我有话对你说。
同学们走了后,在王平的卧室里他说了一些话。那些话让我想起来就恶心。我全当他是喝醉了发酒疯,不然我一定狠狠地揍他一顿。他的嘴角淌着涎水——他喝醉酒后就是这个样子。他说,老大我媳妇你一定要见见。你说巧不巧不?这个妞长得跟李凡一模一样。我看见她就想起来李凡,我骑在她身上就跟骑在李凡身上一样……
3
下面有必要说说阴历八月初二那天发生的事情了。
我坐进王平车里不久,外面就下起了雨,不大也不小,但足以淋湿衣服和头发。王平的头发湿漉漉的,我闻见一股廉价的洗头水味道。他给我说话,嘴里喷出一股淡淡的白酒气味。看他的眼睛还很有精神,不像喝醉的模样。我说,你小子喝了酒还开车,这是酒驾。他哈哈一笑,说,哪跟哪呀?我跟个小妹干了一小瓶牛二,这也算喝酒?
他说,我快要气疯了,你知道吗?我逮到她了,就在我家里的大床上。床头上还挂着我俩的结婚照。我说她为什么不想要小孩。怀孕了怎么犯贱,怎么叫野男人×。为了她我都戒酒了,我整整四个月滴酒未沾。你信吗?是真的。哈哈哈……其实我也不亏,你知道我玩过多少吗?他把两只手伸出来晃了五下。
我猜五十。
他说少了。
我知道他又要开始吹牛逼了。我真想找个耳机戴上,就像黑土大叔忍受不了白云大妈一样。他果然开始讲他结婚前的一段段情史,这些段子他至少在我面前讲过不少于五次了。我怀疑他未必经历过这些,有些可能是他听别人讲的。在我这里他把主人公换成了自己。我很厌倦,不停地抽着他的烟。车窗外的雨下大了。
他不停地说,我也不接他的话,他自己也觉得无趣。他摸出手机来反复地拨打通信录里的电话。有的没人接,有的已经停机了。拨打了好久电话终于接通了。他伸出食指向我嘘了一声。开了免提,是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谁呀?”“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你到底是谁?我正忙着呢!”“我是王平。”电话里沉默了一下,女人这才恍然大悟。“哦!是你呀!哥,怎么想起来老妹了。我们大概有五年没联系了吧!”“想你了不行吗?”“哎呀!哥,你真会开玩笑。有什么事吗?”“我要离婚了,你嫂子叫一千个人×过了,你说我还能要她吗?”那个如同撕裂锦帛般尖锐的声音再也没有传来,我觉得电话里那个女人唱王菲的歌一定好听。“喂!喂!”电话已经挂了。王平有些气急败坏,把手机狠狠地扔到后座上。说,真他妈的无聊。
我说我要去接贝贝了。贝贝是我的女儿。他说,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去?我说,没关系,可以打的。他说,我开车带你去,反正我也没事情可做。我想说,不用了。可是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我知道这个时段在我们小区门口很难打到车。我家的车被李凡开去上班了。刚才我给李凡打了一个电话,想问她能不能提前回来接贝贝。她没有接。
贝贝学校门口的马路上停满了私家车。平时晴天的时候交通还没有拥堵到今天这般的程度。王平停车的地方距离学校还有一段路程。他从车里找了一把伞递给我说,我就在这里等你。雨越下越大,黑云终于铺匀了满天,巨雷在低低的云层里滚过,眼看白亮亮的雨点紧跟着砸下来。
因为这场雨,学生和家长都滞留在教学楼里。五颜六色的雨具像一朵开在灰色雨幕中的巨大的花朵。如蛇般的闪电没能撕碎浓重的乌云,地上已经黑了,貌似到了傍晚。只有半空中还残留着一丝亮白。风带着雨点,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
这场雨下了足足半个钟头。我和贝贝走出校园后街上的霓虹灯已经亮起,宛若一道道美丽的彩虹。学校门口还是乱成一锅粥,堵车!堵车!堵车!嘈杂的汽车喇叭声、小商贩的叫卖声、家长的骂娘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呀!我看到手机上有两个李凡打来的未接和一条她发来的短信息。我没打算给她回电话,就算回过去我也未必能够听见她说些什么。短信上说——晚上有事,不回家吃饭。
我问贝贝在街上吃饭好不好?贝贝拍着手说,早就想去学校后街的西餐厅吃意大利面了。说着,贝贝用舌头舔了一下上颚。她这个表情跟李凡特别像。我牵着贝贝的手从刚刚下车的地方绕道去了学校的后面。我竟然把王平忘了,真的一点也没想起他来。贝贝给我说上学的事情,我听得很认真。贝贝给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习惯认真地听。贝贝是一个内向的女孩,她平时话很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絮絮叨叨给我说了很多。
那家餐厅的意大利面超级难吃。面条八成熟不说,番茄酱放得明显过量,就连火腿也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我看贝贝吃得有滋有味,也没说什么,我咬咬牙一口气吃完了。停歇了一阵的雨又落下来了。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很容易就可以打上出租车。我记得特别清楚,我跟贝贝回到家的时间是晚上的八点十五分。
李凡还没有回来。
4
王老师打来电话的时间是九点整。
电话接通了,王老师张口就问我有没有跟王平在一起?听他的语气有些慌张。我这时才想起来下午王平开车带我去接贝贝的事情。惭愧的情绪像钢丝一样在我的心头划来划去。我说,下午我们在一起,后来又分开了?您怎么知道王平跟我在一起的?他说,下午我跟王平通了话,他说去找你玩了。我说,他还没回家吗?他说,没回来,我刚才去车库看了下,车不在,他是不是开车去找你的?我说,是呀!他好像变得特别紧张,紧接着问,是不是喝了酒?我也是天生不会撒谎,只好照实说,我闻见他身上有酒味。王老师连说,坏了,坏了,坏了。接着反问我,既然知道他喝酒了,为何还要他开车?我吞吞吐吐地说,我去接孩子了,没顾上他。王老师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他现在去哪了吗?我给他打电话不接。麻烦您找着他告诉我一声。我说,王老师,您不用这么客气。
挂了电话,我立马给王平拨了过去。电话通了,没人接。我接着打,还是没人接。过了一会,我把电话拨给王老师问他王平回家了吗?听王老师接电话的语气可以想象到他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救救平,救救平……
给贝贝洗过脚,让他睡下后,我打车去了贝贝学校附近,找到了王平下午停车的地点。王平的车早就不在那里了。整条街上连一辆车都没有。橘黄色的路灯光被雨水浸透得凄婉迷茫。我站在那里又给王平打了一个电话,关了机。我发现路牙子旁边有两个倾倒的酒瓶,不知道是不是王平喝过的。
我回到家时,李凡已经回来了。她刚刚洗过澡,身上散发着女性温馨的气味。她没有问我去哪里,好像我本来就该在这个时段回家一样。贝贝已经睡熟了,我还是不忘临睡前亲亲她可爱的脸颊。
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几点,反正已经过了凌晨。李凡好像在做噩梦,她大呼一声,从床上弹跳起来。我也被惊醒了。她接着就骂,谁呀?真是见了鬼了,这深更半夜的打来电话。我看是王老师打来的,我以为王平一定回到了家,他给我报一声平安。其实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何必半夜打来呢?
我接了他的电话,他却告诉我王平死了,现在正在赶往太平间的路上。听他的声音仿佛克制着巨大的悲痛,冷静而凄楚。毕竟王平是他唯一的儿子。李凡看见我流泪了,她问我谁死了?我说是王平。她吐吐舌头,又睡下了。电话还没有挂,我连忙问王老师在哪里?要不要我去帮忙料理。王老师的语气中有些严厉,他说,不用了,你来了也帮不上忙的。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我再给他打过去,他也不接我的电话了。
我躺在黑暗里难以入睡,总觉得自己是杀害王平的凶手。难道不是吗?我明明发现王平喝了酒,还让他开车带我去接贝贝。我明明知道他的酒瘾很大,竟然还侥幸地认为他可以开着车在路上走,我只想着自己的方便,完全不顾及王平的安全。最不可饶恕的是,我接到贝贝后,竟然把他留在了路边。他喝了多少酒?去了哪里?完全不知道。如今他死了,他死亡的原因我也无从知道,而我觉得多多少少要跟我有点关系。
李凡睡得真好。她听说王平死了,竟然没有一丝毫的悲伤。倒头便睡,我想她可能是得了健忘症。那年的夏天,我们还是少男少女。我们三人从城外吃过烤鱼回来。李凡婀娜多姿的身影投射在古旧的城砖上。李凡说,希望我们三人的友谊可以地久天长;李凡睡着的模样真可爱,像一只粉嘟嘟的小猪。其实她有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她。睡着的李凡是会说梦话的,而且可以跟你对话。你问她什么,她都会回答。熟睡中的她从来不撒谎。
5
如果不是那天的阳光灿烂,我一定会被迎面走来的王平吓得半死。半年后的春天,我在街上偶遇到王平。这半年来,我时不时地会想到王平。他仿佛成了一个魔咒,每次想到他时我的心脏都会发生悸动。如果是在夜里,我就会失眠到天亮。这天我正是去街上买安眠药,最近几日失眠严重地困扰着我,让我痛不欲生。
我看见王平时他也看见了我。离我还有十步远的距离他就给我打招呼了。这么大的太阳,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坚信不是在做梦。我觉得紧绷的心脏一下子松弛了,飘飘荡荡仿佛飞到了云端。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这半年来在王平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反正王平没有死,我不用再谴责自己了。
我想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他还记得去年的阴历八月初二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摇摇头说:“这么久了,我怎么能记得,我又不是电脑硬盘。”
我想提示他一下。我说:“那天你喝了酒,去我家找我,后来我们一起去接贝贝。你好好想想。”
他晃了晃脑袋说:“好像有那么一回事,也记不清楚了。怎么?有事吗?”
“那天的傍晚下了一场大雨,我接过贝贝后把你忘在路边。我们吃过饭就回了家。我真的把你忘了,你不要怪我。”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在向自己罪责做祷告。
“哦!真的有这么回事。没关系没关系。我怎么会怪你呢?别再说这屁事了。走!咱兄弟俩好久没见了。我们一起吃午饭吧!好吗?”他一脸无所谓的笑。
“可是那天夜里……”
“怎么?”
“那天夜里你爸给我打电话说你死了。”
王平的脸色顿时变得乌青,他说话有些哆哆嗦嗦。“你说那天晚上我爸给你打电话了?去年的阴历八月初二?你一定记错了。”
“我发誓,就是那一天。”
“这根本不可能,去年那天我爸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你是说王老师去世了吗?”
王平点点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去年阴历七月十九那天早上,我爸说他的心脏不太舒服。他是老心脏病,我也没太在意。我把速效救心丸放在他的床头上后就去上班了。还没来到单位,我妈给我打来电话说我爸要去住院。等赶回家时我爸已经被120拉走了。我真没想到,我爸到了医院还好好的。挂上了吊针,他睡着了。一会我妈去走廊找我,说我爸喊我呢!我去了他告诉我说想吃西瓜。按说那个时令西瓜还是很好买。我来到街上找不到卖西瓜的。头天下了一夜的雨,瓜农都被隔在乡下。水果店里只出售昂贵的进口水果,西瓜便宜,他们赚不到钱。我找了几条街,还是找不到卖西瓜的。正当我要返回的时候,在一个公厕的角落里有一处卖水果的地摊。我挑了一个个头最大的西瓜,足足有十五斤。我抱着西瓜就往医院赶……”他的双手环抱在胸前。“我不小心在医院门口摔了一跤,西瓜碎了,我把碎西瓜拾起来,已经抱不住了,我只能托着。西瓜的汁液顺着我的胳膊往下淌,淌了我一身。等我赶到病房的时候,我爸已经咽气了。他想最后吃一口西瓜也没有吃上……你说去年的八月初二那天我爸给你打电话,你一定是记错了。”
他盯着我,双手已然环抱胸前,仿佛正抱着一个大大的西瓜。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没有撒谎。我好久没有见过他有这般清澈的眼神,好像一个涉世未出的孩子。我不忍心骗他,我说:“我怎么会记错呢?我不可能记错这一天——八月初二。”
6
阴历八月初二这天我怎么可能记错呢?就是这一天,我发现我最爱的女人、我的老婆李凡出轨了。一周后我们领了离婚证,上面用仿宋体整齐地印刷着我们的领证日期。我们的财产分割是这样的——房子归我,贝贝归她。最让我伤心的是她不该告诉我贝贝本来就不是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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