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贡生安幼舆，为人挥霍而好义。
猎者获禽辄不忍，不惜重金买释之。
舅家丧葬助执绋，暮经华岳路径迷。
忽见灯火一矢外，趋投数武见叟一。
伛偻曳杖斜径行，停足欲问叟亦止。
安告迷途欲投宿，叟曰寒庐可暂憩。
从行里许睹小村，叟扣荆扉一妪启。
果然低湿又狭小，挑灯促坐命具食。
又谓妪曰是恩主，酾酒可唤花姑子。
俄而女郎端菜入，秋波斜盼含贝齿。
老屋西隅有煤炉，拨火煨酒女奉侍。
叟云章姓年七十，出妻见子无仆婢。
安问婿家答尚未，安不绝口赞惠丽。
叟方谦挹女惊号，酒沸火腾叟救止。
诃曰编织高粱杆，猝然酒沸浑不知。
安曰编织甚精工，足见慧心非儿戏。
斟酌移时频行酒，嫣然含笑不矜持。
忽闻妪呼叟便去，安睹仙容魂欲失。
欲通媒妁恐不遂，屡问不对渐入室。
长跪哀求女怒斥，搂抱接吻女呼疾。
叟忽遽入安释手，女曰酒沸无他事。
安闻女言心始妥，魂魄颠倒益德之。
伪醉离席女亦去，叟设裀褥无睡意。
未曙回家托媒人，终日而返路又迷。
遂命仆马亲往寻，不见村落见绝壁。
访诸近里皆无果，由此遂得昏瞀疾。
强啖汤粥即呕吐，昏迷辄呼花姑子。
朦胧之中有人摇，开眸花姑床下立。
熟视女郎潸潸涕，女笑痴儿何至此。
女坐腿上按穴揉，无何天庭汗淋漓。
女曰人多不便住，三日当复来看你。
袖里掏出几蒸饼，搁置床头遂消逝。
中夜汗已思食饮，三枚蒸饼是美食。
衣覆余饼懵腾睡，辰分始醒重负释。
三日饼尽精神爽，遣散家人待姑子。
潜出斋庭脱扃键，未几花姑果然至。
妾甘蒙垢报重恩，琴瑟虽谐有别时。
安问卿家有何旧，女云郎君自思之。
屡屡夜奔固不可，明宵妾家待君至。
安曰路远何能来，东头聋媪是妾姨。
安与同衾觉异香，闻知天生安益奇。
早起女约候于路，抵暮驰去女果伺。
偕至旧所叟媪迎，酒无佳品杂藿藜。
既而安寝女不顾，直到更深女始至。
与君好合尽此夜，父以村僻将远徙。
翻来覆去惟悲怆，夜色渐曙恋依依。
叟忽闯入骂婢子，玷我清门愧怍死。
女即失色草草奔，安归惊怯挨数日。
乘夜窜往观其便，蹀躞山中路又迷。
方觅归途隐见屋，近之高门尚未闭。
安问门者章氏居，闻声而迎有青衣。
言是花姑妗子家，花姑在此容禀之。
未几即出邀安入，登廊即见花姑子。
携手入帏偎傍际，觉甚膻腥疑有异。
女抱安颈舌舐鼻，彻脑如刺挣不起。
但觉身若巨绠缚，少时闷然无觉知。
安久不归家人急，或言暮遇山径蹊。
忽见裸死危崖下，惊怪舁归众哭泣。
一女来吊嚎啕入，抚尸捺鼻呼天地。
痛哭声嘶移时已，嘱曰勿殓停七日。
女出尾随转眸渺，谨遵所教半置疑。
女夜又来哭如昨，延至七夜安醒讫。
反侧以呻家人骇，女子忽入相向泣。
安随举手挥众去，青草煎汤催进之。
顷刻能言一声叹，杀我是你救是你。
女曰蛇精冒充妾，前迷道时可曾记。
安曰卿能起死生，卿是神仙是巫医？
女曰曾记五年前，华山买獐又放之？
獐即妾父妾其女，前言大德盖以此。
前日君死欲转生，妾与父讼阎不理。
父毁修行代郎死，哀之七日始得批。
今之邂逅实万幸，然君虽生或痿痹。
蛇血合酒方可除，生詈蛇精恨切齿。
女曰不难多残生，累我百年飞升迟。
其穴即在老崖中，晡时聚茅点燃之。
外以强弩谨戒备，捉住妖物在此时。
妾恨不能终事君，此次道行损其七。
月来常觉腹中动，孽根岁后当相寄。
经宿安觉腰下死，以手爬抓皆麻痹。
乃以女言告家人，炽火穴中蛇窜起。
数弩齐发射杀之，火熄入洞百蛇毙。
家人归以蛇血进，安服三日腿可提。
后行谷中遇老媪，绷席抱婴代致意。
方欲问讯瞥不见，启襁男婴全家喜。
异史氏曰：
衔环结草前生事，人与禽兽不可比。
报恩莫如老獐叟，痴情愧对花姑子。
（原文2750字，译诗1381字，2024.8.15.16：31.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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