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神的绝伦之恋
第一章:楼外楼
“哥哥,灵儿……灵儿怀了你的小宝宝呢!”
“与你说多少遍了,得改口唤夫君。等等……你说什么!”
……
……
青枫浦上,一名青年站在船头眺望着东牟城。微风拂面,青年一袭紫衣飘飘欲仙。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青年把握一个古老龟甲,那黑袍老者的言语犹在耳畔。
青年稍稍回味,顺着人流,入了熙熙攘攘的城内。
东牟城的布局别具一格,青年横穿官玄路,自秋鸣南路步履到头,竟然望见一片湖水,被包围在古城中央。
青年望一眼宛若明镜的湖水,自怀里拿出一幅画卷,唤住一名路人问:“请问姑娘,可识得画中人儿?”
那姑娘着一身青衣,香肌玉肤,闻言微微一愣,打量一眼长发披肩、气质非凡的青年,才瞧向那幅画卷道:“模样倒是可人,公子与她是何关系?”
青年的神色稍显落寞,“她是小生妹妹,前些时日被人掳走了,小生正在寻她。”
“公子何方人士?”姑娘认认真真打量青年一眼。
青年回应道:“小生家住渔阳青云。”
姑娘有些讶然道:“渔阳?那离东牟可有数百里呢!你怎会找到此处来?”
“自然得高人指点。”青年微微执礼,“姑娘问了许多,可否有些眉目?”
“在东牟一带,公子若是寻人,恐怕得去那座楼外楼瞧瞧。”姑娘伸出一根葱葱玉指,盈盈指向那秋鸣湖心。
青年回首望去,只见一栋古色古香的楼阁坐落湖心,整体雕栏玉砌、画栋飞甍。
青年若有所思问:“姑娘,那楼外楼是何地?”
“整个青州最著名的妓院,公子竟然不知?”姑娘有些意外,那双丹凤般的眼眸,微微闪烁着。
青年脸色微变,恭敬执礼道:“请姑娘赐教。”
姑娘微微一笑,“谈不上指教,那楼外楼白昼歇业,到了黑夜才灯火通明。说来凑巧,今晚楼外楼闻说有场拍卖会,里面可能有公子要寻之人。”
青年沉默片刻,再度执礼道:“多谢姑娘指点。”
“公子客气,小女子尚且有事傍身,就先行一步了,祝公子早日寻回令妹。”姑娘盈盈回礼,转身消失在人海当中。
青年静然一会,掌心轻轻磨挲着古老龟甲,只见那斑驳的纹路上,隐约显现一只狐狸图腾。
青年回首望向湖心高楼,怔怔低喃一句,“青丘……”
……
入夜,月色正圆,云雾朦朦胧胧宛若一层薄纱。
青年招来一叶扁舟,与那头戴斗笠的船夫说:“船家,可否载小生去湖心?”
船夫面容枯槁,笑吟吟道:“公子,九文钱。”
青年将钱撂给船夫,上了船,站在船头望着灯红酒绿处,一叶叶扁舟来来往往,不禁负手感叹道:“果真繁华!”
船夫同样望着那座高楼,却是微微摇头,“公子此去要谨慎呐,那楼外楼可是个销金窟呢。”
“哦?老翁何出此言?”青年侧脸瞧向船家,好奇问道。
船夫摆着船桨,抚一把胡须略显唏嘘道:“见识的多了而已,除却世家子弟,那楼外楼埋没了太多有识之人。”
“老翁怎知我非世家子弟?”青年又问。
船夫笑吟吟道:“世家子弟出行,哪个不是仆从成群?公子虽然锦衣玉带、气质卓绝,可与那些个桀骜不驯的少爷们相比,仍旧差了些。”
青年笑了笑,“老翁如此说话,就不怕得罪与我?”
船夫仍旧笑吟吟的,“老朽虽然年事已高,但不至愚蠢,也是瞧您面善,才多说了些,假若换作刚说的少年们,恐怕早就唯唯诺诺呢。”
“哈哈,老翁倒是个妙人!”青年说笑一句,不觉间,那楼台已至面前。
青年刚下船,亮若白昼的楼阁里,就快步而来一名风姿绰约的妇人,拿着一个画扇,半掩面半妩媚道:“哟,好俊朗的公子哥!快,里面请!让姑娘们好生招待着!”
青年尚未言语,已有两名朱唇粉面的姑娘,一左一右挽住青年的胳膊,只把胸脯向上蹭。
假若换作常人,恐怕现在已然沉沦,可青年面色泰然,默默抽出胳膊执礼道:“小生自己会走,两位姑娘请自重。”
左侧穿着一身清凉粉裙,头戴一支桃花玉簪的姑娘,打量一眼青年咯咯笑道:“公子好生幽默呢,奴家名小桃,不如今晚就由奴家服侍公子吧。”
“姐姐,你又和人家抢!难得碰见如此俊朗的公子,你怎能抛弃人家。”右侧身着一袭碧蓝长裙,个头稍矮些的姑娘娇嗔一句,转而盼向青年,目光灼灼道,“公子,奴家名小兰,兰花的兰,公子可喜欢奴家?”
小兰把胸襟解开些许,露出里侧的白嫩肌肤,一时百媚千娇,又向青年的胳膊抱去。
青年面色微变,倏然间,一个熟谙的声音传入耳畔,“公子!”
循声望去,楼阁里,一个青裳倩影娉娉而来,朝青年微微点腰道:“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瞧见来人,小桃与小兰齐齐行礼道:“青青姐。”
青年环顾一眼,欲言又止,“姑娘……”
“公子,唤奴家青青便是。”青青嫣然一笑,又瞧向两姐妹道,“小桃、小兰,你们去招待其它客人吧,这位公子我亲自接待。”
“诺。”两姐妹没敢多嘴,小跑着去了别处。
青青回望青年,侧身做个请的姿态,盈盈笑道:“公子,且随奴家来。”
青年上前半步,面色稍显踌躇,“姑娘……”
“唤奴家青青。”青青打断一句。
青年认真瞧一眼面前的青衣姑娘,“好吧……青青,你……为何在此处?”
青青含笑道:“怎的,青青在此有何不适吗?”
青年沉默不语。
青青望着青年的侧脸,笑容隐约变得有些勉强,“公子,人生在世,总归有百般无奈的。”
青年默然片刻,又瞧一眼青裳佳人,想了想,忽然笑道:“姑……嗯,青青,小生姓林,双木林,单名一个陵字,陵墓的陵。”
青青眉目间的笑意仿佛真实了些,“林……陵,公子的姓名很有学问呢!”
“哦?何以见得?”林陵饶有兴致问。
青青寻思一会,柔声道:“莫名觉厉。”
“哈哈哈,姑娘当真有趣!”林陵哑然失笑,“其实林、陵二字本无特殊含义,全因家父不识字,错把凌云的凌,写成陵墓的陵,才有了林陵一名。”
青青有些疑惑,“既然是错字,那公子为何不改回来?”
林陵微微摇头道:“姓名哪能轻易更改,人但若有名,便与其命运相通,没有必要,妄动会生祸患的。”
青青微微颔首,忽然笑道:“公子头一回来,需要奴家带你四处转转吗?”
林陵抬首,原来不觉间,已是入了楼外楼内。
放眼望去,整栋楼共有九层之高,面积极广,楼层中央竟然镂空,令得一楼的舞台露在月光里,熠熠生辉。
林陵步至回廊的栏杆前,环顾一圈,楼上楼下的客人们皆华冠丽服,搂着一名妖娆多姿的美人,肆意谈笑,满目奢靡。
且看那月光舞台上,醉音弥漫,莺莺燕燕,几名秀色可餐的美人偏偏而舞,不时脱去一两件粉裳薄纱,引得周围的看客们,眼神直勾勾的,仿佛会发光。
青青望着青年的侧脸,盈盈问:“公子觉得如何?”
林陵观一会,微微摇头,“纸醉金迷,有辱斯文。”
“青青姑娘,你既然身在楼中,那可否知晓,小生妹妹的下落?”林陵回首,目光如炬。
青青微微摇头,“公子,拍卖会的物品一向隐秘,不到时间是无法窥觑的。”
林陵默默看着青裳佳人,又要言说,二楼当面的回廊上,溘然传来一个桀骜声音,“那姑娘是何人?”
一名齐眉勒着嵌玉紫金抹额、锦衣玉带的青年,指向一楼那青裳倩影问:“本公子怎从未见过?”
一侧的妖娆美人顺着望一眼,明眸里暗含一丝嫉妒,俏生生回应道:“禀小侯爷,那是新来的青青妹妹。”
“青青至今从未接过客,尚且保留着完璧之身呢!”妖娆美人半伏锦衣青年身上,朱唇凑到青年耳边吐息如兰。
锦衣青年伸出一根食指,勾着美人下巴,舔了舔唇角,“完璧之身……”
锦衣青年搂住怀中美人亲一口,猛然一挥衣袍,豪气干云道:“来人!咱们下去瞧瞧!”
“小侯爷且慢。”妖娆美人抱住锦衣青年的胳膊,蹭了蹭,仿佛有些关切道,“得和红姨说一声,那青青可是红姨的心头肉呢!”
锦衣青年哈哈笑道:“怕什么,一切由本公子撑腰!”
一楼回廊上,青青闻见楼上的场景,俏脸微白,下意识往紫衣青年身后躲了躲。
林陵看在眼里,仿佛瞧见昔日的妹妹,因怕怪老头,躲到自己后面,把小脸紧紧埋在自己腰间,不敢窥觑的场景。
林陵轻轻握住佳人素腕,和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青青竟然有些发颤,强颜冁笑道:“公子,那可是安阳侯之子,人称混世魔王的小侯爷,轻易招惹不得……”
林陵没有回话,可握着素腕的手更紧了些。
没一会儿,锦衣青年一众人风风火火而来,一当面就说:“哪个不识趣的混球,快些滚开!别碍了咱们小侯爷的好事!”
一个穿着绸缎的小厮上前,指着青年眉心趾高气昂。
林陵没看那小厮,只与围在人群中的锦衣青年执礼道:“兄台,所为何事?”
小侯爷瞧那紫衣青年不卑不亢,从容有度,搂着怀中美人问:“你是哪家子弟?”
“无名小族,不足挂齿。”林陵淡淡回应。
小侯爷失笑,指了指自己,“那你可知,本公子是何人?”
“方才闻青青姑娘说,兄台是安阳侯之子。”林陵直视青年的目光,坦然自若。
小侯爷收敛笑容,睥睨青年一眼,桀骜非常道:“既然明白,那不快滚!”
小侯爷微微探首,望向那青裳倩影,神色一转,嬉皮笑脸道:“青青姑娘是吧?今晚就由你来陪本公子吧!”
青青胳膊颤得厉害,林陵上前半步,挡在青青身前,语气淡淡道:“青青姑娘已答应陪小生,兄台去寻别的姑娘吧。”
“你竟敢忤逆我?信不信,本公子将你满门抄斩!”小侯爷一把推开怀中美人,目露凶光。
“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兄台请便!”林陵再行一礼,面色微微有些冷淡,“然,君子报仇如虹贯日,小生家人倘若出事,今夜出城,明朝要你倡楼着素,兄台信否?”
“你放肆!”小侯爷脸色变冷,猛然一跺脚,一杆银龙盘旋长枪凭空浮现,小侯爷握住枪身直指青年眉心,气浪横扫八方问,“你在辱我安阳樊氏?”
林陵长发飞扬,面色不改,“辱人者人恒辱之,兄台何必咄咄逼人。”
樊云飞嗤笑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教训本公子!”
“小侯爷息怒!小侯爷息怒!”一名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红衣,头上带着金丝八宝攒珠鬓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众姑娘姗姗来迟,急急忙忙道,“小侯爷息怒,那青青姑娘只卖艺不卖身,无法侍寝的,不如我给您找个活好的,保证小侯爷您春宵难忘!”
中年妇人又瞧向紫衣青年,暗中使眼色道:“公子,而今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安阳侯之子,真真的青州贵胄,公子可莫要不识好歹,快些给小侯爷道歉。”
樊云飞睇眄一眼青年,银枪回握,十分轻蔑道:“既然红姨说和,本公子就给你一个机会!”
“跪下,舔舔本公子的鞋底,就饶你一命!”樊云飞说着,抬出一只脚,向那青年掂了掂。
“红姨……”青青乞求般望一眼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上前,正欲言说,谁知那樊云飞银枪一甩,枪身直拍向妇人道:“滚开!竟敢一而再阻拦本公子,谁给你的胆子!”
“红姨!”青青惊呼一声,要上去挡枪,可哪里来得及?
林陵抓住青青的胳膊,原本泰然的眉头,忽然微微一皱。
但见樊云飞枪影极快,中年妇人的面色尚未煞白,那枪身已至眼前。电光石火,一把玉扇倏然破空袭来,当的一声,竟直接击飞那杆银枪。
“云飞,你太孟浪了!”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
一侧的楼梯上,一名身着飞龙耀月银缎袍,气息自然华贵的青年踏步而来。
樊云飞面色一变,回身恭恭敬敬执礼道:“世子。”
月袍青年微微一招,握住飞回的玉扇轻笑道:“楼外楼乃风雅之所,云飞现在用武,着实失礼。”
樊云飞回应道:“世子说的是,樊某愿自罚三杯!”
月袍青年轻轻一展玉扇,上前拍了拍樊云飞肩膀,笑容宛若春风拂面道:“云飞,女儿误事,可莫要着了奸人的道。”
樊云飞闻言,瞄一眼旁侧战战兢兢的妖娆美人,当即喊道:“来人,把那贱人拖出去,喂狗!”
“啊!小侯爷饶命!世子大人饶命!”妖娆美人脸色煞白,急忙哭着磕头求饶。
“世子大人,饶了柔儿姐姐一命吧。”青青弱弱求情道。
“哦?”月袍青年饶有兴致瞧向那青裳倩影。
樊云飞就势执礼道:“世子,方才就因那位姑娘,樊某才与那人发生冲突。”
“云飞当真看中那位姑娘?”月袍青年笑吟吟问。
樊云飞再度执礼道:“云飞恳请世子,将那姑娘许诺与我!”
青青俏脸微白,林陵松开佳人玉臂,上前行礼道:“世子,早前青青姑娘已答应陪小生,况且刚刚红姨也说,青青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小生以为,君子坦荡荡,己所欲,勿强加于人!”
“可笑至极!昔日圣皇陛下降旨,青丘妖狐万代为娼,永生永世不得跨出东牟半步!呵呵……只卖艺不卖身?怎的?你青丘狐族竟要企图抗旨!”樊云飞指着青裳倩影,气势汹汹。
青青脸色愈白,原本灵秀的眸子有些黯淡。
林陵面色不改,仍旧挡在青裳佳人身前道:“世子,前朝妖狐固然可恨,可罪不及后代,更不及青青姑娘!”
“大胆!依你的意思,圣皇陛下错了?”樊云飞横眉冷目。
林陵淡淡道:“圣皇陛下自然无错,错的,只有兄台一人而已!”
“呵呵!”樊云飞冷笑一声,竟上前半步。
月袍青年睇眄一眼,笑吟吟道:“云飞莫非又要用武?”
樊云飞目光微微闪烁,又退回去,“世子在此,云飞岂敢舞刀弄枪?世子多虑了。”
月袍青年微微颌首,沉默一会儿,忽然笑道:“前些时日去天启,有幸得见天师一面,闻说那青州渔阳青云的林陵公子,乃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真非凡。”
“天师?小生一乡野村夫,可不识得圣朝天师,世子捧杀小生了。”林陵执礼回应。
月袍青年目含深意,轻踱两步,刷的一束玉扇道:“本世子姓周,名念修,乃崇明王嫡子,林公子可唤我一声念修。”
“那……林某斗胆,称世子一声念修兄。”林陵微微致意。
周念修笑吟吟道:“林兄不必如此拘谨,世间礼数繁琐,若人人如林兄,岂非太累。”
林陵正色回应道:“念修兄,圣人云,礼不可废。”
周念修微微摇头,回首看向那锦衣青年道:“楼外楼姑娘众多,云飞就别执着一人吧!”
樊云飞面色难看,只得忍气吞声道:“那世子……云飞就先去别处了。”
樊云飞说完,带上妖娆美人以及一众仆从,辗转上楼。
至拐角时,樊云飞回望一眼那青年,眼眸里暗藏些许阴翳。
周念修扫视一眼周围莺莺燕燕的姑娘,淡淡道:“没事的话全散了吧,我要与林兄单独聊聊。”
“诺。”红姨应了一声,环顾一圈道,“姑娘们,各做各的事,可别扰了世子雅兴!”
那些个美人们,柔荑平措腰间微微屈膝,“诺。”
少顷,四周清静一些。
周念修笑问:“林兄来楼外楼,所为何事?”
“古人云,食色性也。男儿来倡楼,自有自的道理。”林陵回应。
周念修微微一愣,哈哈笑道:“林兄果真是个妙人!”
周念修观一眼彬彬青年,意味深长道:“既然林兄不便多说,周某当莫强求,不过需警示林兄一句,那樊云飞乃安阳侯独子,自幼嚣张跋扈惯了,恐怕见不得吃亏。”
林陵微微颔首,“弟谨记,日后必然提防着些。。
“嗯……”周念修轻瞥一眼旁侧站着的青裳佳人,又道,“花前月下,美人如画。今日楼中多喧嚣,它日有机会再与林兄畅谈,当下就不打搅二位的雅兴了。”
周念修洒然一笑,轻曳玉扇,同样带着一名妩媚美人,与一众仆从踏上楼去。
林陵望着月袍背影,笑了笑,回首问:“青青姑娘,那拍卖会何时开始?”
青青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愣了一会儿才道:“回公子,得到后半夜临黎明时分。”
“怪不得一个个来去匆匆。”林陵啧啧一句,又道,“那青青姑娘,此处可有雅间?”
青青美眸闪烁,“公子要歇息?可要奴家找个姑娘陪侍?”
林陵笑吟吟道:“不用找,就青青姑娘你吧!”
“啊?公子……”青青目光有些闪躲,慌慌张张一会,索性回身,自顾自上前带路,“公子,奴家带你去六层的秋雁阁吧。”
……
九重楼上,樊云飞只身一人来到一扇门前,轻轻叩了叩,语气恭敬道:“世子。”
“云飞不必拘谨,直接入内就是。”一名穿着金龙含珠黑缎袍的华贵青年,把玩一盏温玉酒杯淡淡道。
樊云飞入内,面向青年执礼。
“坐。”黑袍青年睇眄一眼,“那周念修感觉如何?”
樊云飞正襟危坐,“禀世子,盛名之下无虚士,那崇明王子果真深不可测!”
“呵呵,崇明王昔年与圣皇陛下南征北战,实乃枭雄,其子又怎会差到哪去?”黑袍青年说完,去向窗台边上,望着热闹的东牟夜景,不禁微微感叹,“而今陛下欲让位归隐,皇子夺权,想必那繁华至极的天启城内,又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樊云飞恭敬站立,沉默不语。
黑袍青年自顾自道:“昔年圣皇携龙族,与八百诸侯推翻前朝,可惜一直未能找到那传国帝印。如今圣皇陛下有旨,得帝印者可继皇位。”
“你说……”黑袍青年猛然回身,直勾勾盯着锦衣青年问,“崇明王子当真寻到帝印下落?”
樊云飞恭敬回应,“所谓空穴不来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世子需问了那崇明王子,才能知晓。”
……
秋雁阁内,林陵同样站在窗台前,极目远眺,那人声鼎沸的万家灯火,仿佛照亮黑漆漆的夜空,令得云端上的银葩愈发皎洁。
青青站在一侧,看着青年的脸颊俏生生问:“公子前来寻令妹,为何能如此淡然?”
林陵冁然一笑,“君子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青青寻思一会,怯怯道:“公子,假若今晚的拍卖会上,寻不见令妹,当如何?”
“上穷碧落下黄泉,千山万壑,总有一天会再见的。”林陵蓦然回首,语气铿锵。
“上穷碧落下黄泉……”青青回味一句,相视青年,目光灼灼,“公子……就不想问些什么?”
“青丘是青丘,姑娘是姑娘,两者不可同语。”林陵微微摇头。
一抹月光洒入屋内,将青年的面颊照得雪亮。
青青一只柔荑轻掩胸口,略显羞涩,“早年奴家碰见一个老神棍,非要给奴家算卦,那老神棍絮絮半晌,只留下三个字……奴家自幼不信天命,可今日得见公子,且算改变些看法。”
“哦?哪三个字?”林陵有些好奇。
青青俏脸飞上一抹浅霞,羞羞涩涩道:“暂且保密!”
“姑娘真会磨人。”林陵苦笑一声。
青青嫣然一笑,“公子可要听些曲子?咱们楼外楼的姑娘,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林陵眼前微亮,“那请姑娘雅奏一曲,小生洗耳恭听。”
“公子稍等。”青青跪坐到一张矮桌前,稍稍抚琴,调了调音弦柔声弹唱: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素雅的歌声若潺潺溪流,在楼阁里涓涓不绝。林陵跪坐到青裳佳人当面,微微闭眼,不觉间,竟然沉浸到那曲中世界里去。
青青指尖宛若穿花蝴蝶,在琴弦上飞舞着,那双美眸偷偷望着青年面颊,渐渐醉酡。
时间仿佛静止,唯有月光与烛火,在黑夜里微微闪烁。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
……
夜色已深,东牟城中灯火阑珊,唯有那座楼外楼,仍旧明亮若昼。
不知听完几首曲子,林陵徐徐睁眼,瞧向青裳佳人和声道:“青青姑娘,拍卖会要开始了。”
青青柔荑轻颤,不小心弹错一个音符,有些惋惜道:“公子,时间可真快,奴家会的曲子尚有许多呢……”
林陵粲然而笑,“青山常在水常流,来日方长。曲子多,今后得请姑娘多多款待呢。”
“只怕再无机会了……”青青用自己才能闻见的声音,喃喃一句。
林陵微微一拂衣袍,转身欲要出门,去一楼的拍卖会。
青青望着青年的背影,抿一抿朱唇,神色有些挣扎。
林陵回首,“青青姑娘?可否伴小生一同前往?”
青青娇躯颤了颤,眼眸里的些许犹豫刹那间消散。青青蓦然向前扑去,从后面抱住青年颤声道:“公……公子。”
林陵回身,相视青裳佳人的眸光,微微疑惑道:“青青……姑娘?”
青青紧紧抱住青年,将俏脸埋入那个温暖胸膛,喃喃道:“公子,按照流程,现在离拍卖尚且有些时刻……”
青青说着,蓦然仰首,灵秀的眼眸被泪花浸湿道:“公子……你,你要了奴家吧!”
林陵目光一凝,“青青姑娘,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青青自然明白,可青青身在倡楼,早晚会被人糟蹋,失了清白,今日安阳侯子,明日又是何人?与其如此,青青宁愿将身子献予公子,只望公子今后能记得青青,记得曾经那个清清白白的姑娘。”青青泪眼汪汪,娇躯一颤一颤的,浸湿了青年胸膛。
林陵沉默片刻,倏然搂住青裳佳人,拍了拍玉背,温温柔柔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些……”
“青青姑娘……”林陵轻轻揩抹佳人的泪痕,嗓音愈发柔和,“待拍卖会结束,你可愿与小生一同离开东牟?”
青青望着青年那双清澈的眸子,微微哽咽道:“青青自然愿意,可圣皇设有禁锢,青青无法离开东牟的……”
“青青姑娘……”林陵按住佳人香肩,斩钉截铁道,“小生既然答应姑娘,自然能够做到!请姑娘相信小生。”
青青与青年相视一会,忽然躲开青年的目光,低着头,俏脸红扑扑的,糯糯细语道:“青青……全凭公子吩咐。”
林陵理了理佳人稍显凌乱的发丝,松开怀抱,粲然而笑,“青青姑娘,整理整理仪容,咱们下楼去吧。”
“嗯……”青青细声回应。
……
待俩人来到一楼,那中央舞台已然清空,只放置一个似箱子的巨型物件,裹着一层黑色幕布。
舞台周围,各色的客人来来往往,人声鼎沸。当然,身份显赫的贵胄们全在二楼看台上。
拍卖会时,按照规定,三楼以上的客人禁止参与拍卖。
不多时,那位红姨来到舞台上,说了一堆“感谢各位公子、少爷前来捧场”的客套话,整整半柱香时间才回归正题。
“各位官人全是常客,咱们话不多说,正式开始拍卖会的第一个环节——珍宝拍卖。”风韵犹存的红姨轻曳着罗扇,笑吟吟道,“姑娘们,快些上来吧!”
幕布里出来两名衣着清凉的美人,一同捧着一个玉盘来到舞台中央。
“客官们瞧好,今晚的第一件拍品,乃是当今书画宗师柳玉龙的亲作——《水天一色》!”红姨说着,两位美人将玉盘上,那幅古色古香的画卷徐徐展开。
“第一件拍品,竟然就是柳玉龙宗师的亲作!”四周的看客们有些讶然,交头接耳,“此次拍卖会有点盼头呢……”
红姨花枝招展道:“各位客官,本次拍品底价白银一百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两!”
“白银一百二十两!”台下即刻有人喊价。
“白银一百三十两!”
“白银一百四十两!”
“……”
“白银三百两!”一个淡淡的声音自二楼传来。
红姨眉开眼笑道:“那位客观出价三百两!可有更高价位?”
等待片刻,四周一片默然。
红姨环顾一圈,“三百两一次,三百两两次……”
“三百两……三次!”红姨望一眼二楼,笑吟吟道,“恭喜客官拍中画卷!咱们继续下一件的拍卖……”
舞台上清辉拂照,一件件拍品相继流出,有出自名家的琴棋书画,有一个个卖相非凡的刀枪剑棍,琳琅满目。
那红姨说得眉飞色舞,身姿妩媚,从头到脚有着一股直泻而下的风流。
回廊里,青青盼着青年问:“公子没有心仪的物件吗?”
林陵眼观八方,有些唏嘘道:“满座皆富贵,唯我独清贫。”
青青微微一愣,“公子……”
林陵看着佳人,无奈摇头道:“实不相瞒,姑娘若要陪侍钱,小生恐怕得被轰出门去。”
“……”青青沉默片刻,又问,“公子为何那般泰然?”
林陵微微一笑,“君子坦荡荡,自然无惧袖里清风。”
“扑哧!”青青突然嫣笑,笑得花枝乱颤,“合着公子来楼外楼白嫖的?”
林陵转首望向舞台,眉目间罕见显露一抹尬色,“姑娘且看拍卖吧。”
青青眉眼盈盈,望着青年的侧脸,微红着脸喃喃道:“公子哪怕家贫若洗,青青……也愿伴同公子的。”
……
灯火熠熠,一转眼,那珍宝拍卖已至末尾的压轴拍品。
一个时辰的主持,红姨眉目间的兴奋仍旧不减,春风满面道:“各位客官,众所期待的压轴拍品,此刻就在眼前!”
红姨掀开玉盘上的红布,露出一盏雕刻古老花纹的玉色酒杯。那酒杯乍一观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再细观又宝物自晦、朴实无华,显然非同寻常。
“咦!”一直未出声的三楼回廊上,忽然传来一个个惊讶声。
红姨笑吟吟道:“此宝乃一匿名卖家所售,名曰‘含光’,经咱们的鉴宝师鉴定,虽然只为一个酒杯,但光其审美价值,已值黄金百两!各位客官,该宝底价两百两黄金,每次加价不得少于黄金十两!”
“一个酒杯而已,竟值两百两黄金?”周围一片哗然,“楼外楼莫非想钱想疯了!那酒杯虽然卖相不错,可除了盛酒又有何用?”
“黄金五百两!”三楼回廊上,一名月袍青年握着一把玉扇,出现在众人视野里,语气淡淡,“此物本世子相中了。”
“嘶……崇明世子竟然出价了!”一楼以及二楼的看台上,那些个公子、少爷们面露惊色,窃窃私语道,“崇明世子乃皇庭贵胄,向来眼高于顶,不屑参与拍卖,那酒杯究竟为何物?竟让世子大人悖了素日风格!”
“黄金一千两!”三楼东向的回廊里,又出来一名黑袍青年,负手轻笑道,“念修兄,好久不见!那‘含光’周某同样相中,权请念修兄高抬贵手!”
“嘶……那,那竟是紫云世子!”四周又是一片哗然,“楼外楼今日怎的?竟然汇聚了两名世子!而且一同相中那盏酒杯,嘿嘿……待会可有好戏看呢!”
周念修站在南向,望着那黑袍青年有些讶然道:“霆兄今日竟在?可惜那‘含光’本世子着实喜欢,实在不忍让步!”
“红姨,黄金两千两!”周念修扫视一眼台上,面色略显冷淡。
周霆微微抱拳,冁然而笑,“念修兄,既然咱们皆仪拍品,那就按拍卖场的规矩来吧!价高者得!红姨,黄金三千两!”
说完周霆回首轻瞥一眼,嗓音森冷道:“废物!‘含光’现世楼外楼,竟然没人向本世子禀报!”
一名穿着凶禽猛兽刺绣官服的中年男人,闻言浑身一颤,急忙战战兢兢道:“禀世子,楼外楼规矩,拍卖前任何人不得窥觑拍品,小人事先同样不知……请世子恕罪!”
“世子,无知者无罪,寻常人哪晓得‘含光’的厉害!当下应是拍得‘含光’要紧。”樊云飞站在一侧,替官服男人求情一句。
周霆冷哼一声,回望那月袍青年。
“如此甚好!”周念修含笑颌首,又道,“红姨,黄金四千两!”
台上红姨早就膛目结舌,哪曾想到一盏小小的酒杯,竟能拍出天价来。
一楼回廊里,青青望着两位世子一来一回喊价,怔怔出神道:“公子,那酒杯是何宝物?竟让两位世子胶着不下!”
“那可不是酒杯,而是曾经举世闻名的‘含光’!”林陵望着玉盘,眼眸微微闪烁着。
青青瞧向青年,面露惑色。
林陵徐徐又道:“含光者,君子剑也。无色无形,锋芒含而不露。”
“依公子之意,那竟是一柄剑?”青青望一眼盘中酒杯,眸光有些难以置信。
林陵微微颔首,“传闻圣人有三剑,一曰含光,二曰承影,三曰宵练。含光之剑,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是为非杀之剑。”
青青懵懵懂懂,若有所思。
林陵惋而叹道:“可惜小生没钱,否则必要争上一争。”
“公子切莫烦恼,得之则幸,失之有命,说不定,那‘含光’最终会落到公子手里呢!”青青颦颦含笑。
林陵轻笑道:“有姑娘一句吉言,看来那‘含光’非小生莫属了。”
青青含羞,“公子……”
三楼回廊上,两位世子价格喊得极凶,没一会工夫,‘含光’的价格竟然急剧攀升至黄金万两。
周霆脸上的笑容敛去,望着当面那月袍青年道:“念修兄可有更高价?”
周念修又要喊价,一侧的跨刀侍卫急忙上前,低声道:“世子大人,已至一万两黄金了,再加价,咱们可没有那么多钱……”
“无妨,回头向父王大人说就是!那‘含光’百年难寻,可不容有失!”周念修面色淡然,可细细一寻思,又回望一眼椅座上,闭目养神的一位白袍青年,含笑问道,“凡一兄乃剑道天骄,得见‘含光’怎的一直沉默?”
白袍青年睁眼,微微一吐息,如龙出海,“念修兄不必执着,‘含光’乃仁者之剑,非谦谦君子不可执,非淡然物外不可用。世间除去那寥寥几人,得之与杯盏无异,就算让给紫云世子又有何妨?”
周念修又望一眼‘含光’,神色稍稍惋惜道:“霆兄出价如此阔绰,念修心悦诚服,就不再竞价了。”
周霆脸上未有喜色,稍稍执礼道:“多谢念修兄谦让,那‘含光’周某就收下了。”
红姨看在眼里,当即喊道:“可有人再要出价?”
“黄金一万两一次,黄金一万两两次,黄金一万两……三次!”红姨喜上眉梢,“恭喜世子大人,现在‘含光’归属您了!”
场面稍稍寂静一会,那楼外楼内,突然响彻一股震耳欲聋的掌声以及喝彩。
周霆脸上挤出一些笑意,微微颌首致意,说两句客套话,一回头,目光刹那间变冷,森然责令道:“查!寄卖‘含光’的是何人!”
“诺。”官服男人恭敬回应。
周霆微微皱眉,沉吟两秒又道:“切记莫要打草惊蛇,如若被发现,无论对方是何身份,全要恭恭敬敬的,一切待查清再说。”
官服男人行礼,“小人明白!”
……
黑漆漆的云端上,一弯浅浅月牙愈发显得灿烂。
那红姨站在台上,笑意盈盈道:“天色即将破晓,咱们不多絮叨,直接进入第二个环节——奴隶拍卖!客官们请看!”
红姨拍拍柔荑,即刻上来两名小厮,拽开那张一直搁置台上的黑色幕布。
溘然间,林陵周围的空气变冷了些,青青打个寒颤望去,原来那张幕布背后,竟然裹盖着十个大小相同的铁笼,里面关着的全是些始髫年华的小女孩。
那些个小女孩模样各异,与寻常人截然不同,有长着猫耳朵与猫尾巴的异域猫娘,有人首蛇身的美艳蛇人,有嗓音清柔、生着一条鱼尾巴的鲛人……
楼外楼内,气氛转眼间变得火热,一个个衣冠楚楚的少爷们双目放光,朝向台上指指点点,全然没了富家公子的翩翩风度。
“兄台你看,那个猫娘的眼神可真野,倘若买回去好生调教,嘿嘿……”
“兄台此言差矣,猫娘皮糙肉厚了些,怎有那肌肤水嫩的鲛人可人?”
“兄台,依小生之见,买蛇人最为划算!那小嘴,嘿嘿,保管让你欲仙欲死!”
“兄台……”
来自天涯海角的小女孩们,蜷缩在铁笼角落里,怯生生望着周围陌生的人类,瑟瑟发颤。
“阿爹!阿娘!你们在哪?陌陌好害怕……”一个肤色幽蓝的小姑娘,小脸死死埋入胳膊里,试图阻挡那些人类贪婪的目光。
“咦?怎的有个人类女孩?”一名穿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哥眼尖,指着最里面的铁笼道。
青青闻见声音,微微踮脚望向那个铁笼,只见一个眼神空洞的小女孩坐在角落,浑身上下毫无生气可言。
“公子……”青青瞧向青年微微呢喃。
林陵同样在望着那个铁笼,沉默一会,扭头瞧向青裳佳人,洒然一笑,“请姑娘稍等片刻,小生去去就来。”
台上红姨眉飞色舞,正在讲解一个个女奴的来历,突然望见一个紫衣青年踏步而来,不禁疑惑道:“公子,女奴只有十个,公子如若相中,得竞价拍卖才行。”
林陵微微摇头,指着最里面的那个铁笼道:“那里的人,体内有小生妹妹的一缕魂魄,小生要带那个魂魄离开。
红姨顺着青年指示,望一眼铁笼关着的小女孩,笑吟吟道:“公子说笑了,人若离了魂魄岂能存活?况且楼外楼向来只认金银,可不识亲戚朋友,否则人人如公子一般,那咱家的生意岂非寸步难行?”
“小生寻妹妹魂魄回家,尽人事,顺天命,乃世间常理,且望红姨莫要阻拦的好!”林陵语气淡淡。
红姨面色微变,“公子莫非要闹事?”
“红姨莫怕,那小子若敢滋事,本公子一枪挑了了事!”樊云飞趴在二楼看台的护栏上,睇眄一眼底下那青年,轻蔑的眼眸里暗含阴翳。
“怎的?竟然有人在姚某的地盘上闹事?”那名官服男人同样出现在二楼看台上,微微一示意,楼阁外刹时传来一阵铿锵声。
一个个装备精良的玄甲兵士冲入楼内,将那青年团团包围,锵的一声!刀刃齐齐出鞘,那抹若镜刀身将青年面颊映得雪亮。
四周的姑娘以及看客们,溘然吓得一哆嗦,纷纷俯首恭敬道:“城主大人!”
三楼南向看台上,周念修站出来笑吟吟道:“呵!姚城主好大的威风!一言不合竟调用兵士,谁给你的胆子!”
“我林兄只说寻回小妹魂魄,在情在理,姚城主翻脸就要杀人?而今东牟城已然没了王法吗!”周念修微微眯眼。
官服男人咬咬牙,直言不讳道:“世子大人,今日那小子公然在楼外楼闹事,姚某若不惩处,它日如何立威?又如何保护城中平民百姓!”
“姚明高!你放肆!”周念修目光冰寒。
“念修兄!”周霆把玩一盏温玉酒杯,淡淡道,“人家东牟城内务,咱们外来人,可莫要替人决断啊!”
周念修顾视一圈,沉默两秒道:“林兄,你且回去,那女孩本世子给你买下来!”
林陵瞧一眼局势,微微颔首。
周霆突然发笑,“念修兄要参与拍卖?”
那姚姓城主望一眼黑袍青年的面色,当即心领神会道:“本次拍卖,所有女奴底价黄金万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万两黄金!”
周念修怒极而笑,“你等诚心要与本世子作对?”
“念修兄言重了,只是最近流出一则传闻,说念修兄已经知晓那传国帝印的下落……”周霆望着月袍青年,轻轻一笑,“不知念修兄……可否告知周某一二呢?”
周念修目光微微一凝,“你竟敢威胁与我!”
锵的一声!十余名伴侍的侍卫齐齐拔刀。
周霆冁然而笑,“念修兄说笑了,周某怎敢威胁崇明王嫡子!只是……”
“今晚崇明世子参与拍卖,未能拍得心喜之物,恼羞成怒杀了争夺之人,又为掩人耳目,大开杀戒,血染楼外楼!而本世子恰恰路经此地,携一众甲士阻止了崇明世子,拯救民众于水火之中。”周霆愈说笑容愈灿,“念修兄,你看周某的叙述可真?”
周念修面色突兀泰然,睇眄一眼楼上楼下,笑吟吟道:“霆兄啊霆兄,只些乌合之众,你当真觉得能拿下本世子?”
“呵呵,周某自然有备而来,不劳念修兄操心。”周霆含笑,忽然砰的一声,将掌心的酒杯摔碎在地。
刹那间,楼外楼露天台上的光亮被一团团黑影掩盖,众人仰头望天,只见数十名穿着紫色华丽甲胄的兵士从天而降,皆悬刀配剑,来势汹汹。
周念修脸色一变,“紫云卫!你竟带来了紫云卫!”
周霆仿佛胜券在握,负手淡然一笑,“哈哈哈,周某精心准备的礼物,念修兄可喜欢?”
“你们放肆!”月袍青年身侧,一名侍卫怒目而视,竟然悬刀暴射而出,向那黑袍青年斩去。
二楼看台上,樊云飞面色稍显玩味,银龙长枪一握,向前破空掷去,直指那名侍卫胸膛。
周念修面色微沉,一把玉扇飞出,要挡住那杆银枪,可周围数十位紫云卫岂是吃素的?当即上前十余名甲士,合力挡住了玉扇。
眼看那名侍卫即将被银枪悬钉高楼,突然楼外楼内,传来一个杯盏落桌的声音。
那声音普普通通,可在场甲士的配剑却莫名颤动,发出嗡嗡的剑鸣声,仿佛即将破鞘而出。
疾驰的银枪同样受到一些影响,方向竟偏移了些许,自那侍卫腋下横穿而去,贯入一面墙壁里失去踪迹。而侍卫则被两名紫云甲士击退回去。
周霆脸上的笑容溘然消失,望向当面的回廊深处,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一名白袍青年徐徐而来,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古波不惊道:“吾名李凡一,乃护国剑神李长生之徒。”
“护国剑神!”周霆瞳孔一缩,脸色剧变。
周念修微微一笑,握住飞回的玉扇轻轻摇曳,“凡一兄。”
白袍青年微微颔首,望着当面众人淡淡道:“紫云世子,今日之事,就此了结吧!”
周霆面色青白变幻,沉默良久才道:“李兄只一句话,就欲让本世子作罢……恐怖不太可能!”
樊云飞招回那杆银枪,深深吸一口气,抱了抱拳道:“云飞,愿一试君剑锋芒!”
“哦?”白袍青年扫视一眼,徐徐摸向腰间佩剑。
一直沉默的林陵忽然开口,“李兄且慢!”
李凡一望向紫衣青年,面色微微有些变化,“林兄……好久不见!”
林陵微微感叹,“人生无常,一两个月光景罢了,你我二人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李兄,林某借剑一用!”林陵微微执礼。
李凡一眸光闪了闪,竟将腰间佩剑直接撂给青年。
林陵把握青剑,稍稍出鞘一观,感叹道:“好剑!此剑配得上李兄天纵英姿!”
李凡一回应道:“师尊亲授,自然非凡。”
林陵微微颔首,又望向那持枪青年道:“兄台,你我恩怨该做个了结了。”
“呵呵,就凭你!”樊云飞嗤笑一声,气势瞬变,宛若一名战无不胜的武神,握着长枪指向那青年横眉冷目道,“快来受死!”
林陵轻轻握住剑柄。
“公子……”青青望着青年,柔荑紧紧攥着胸襟。
樊云飞虽然神色轻蔑,但心里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眼睛死死盯着那青年……那青年?
“咦,人呢!”樊云飞视线里,那青年竟突然没了踪迹。
楼外楼中,青剑出鞘的铿锵声突然响彻云霄,众人只望见,一条白练亮若银河璀璨,直至樊云飞眉前。
一袭紫衣徐徐浮现,樊云飞感到一抹彻骨寒意钻入眉心,哐当一声,那杆银枪滑落掌心。
樊云飞苦涩着脸,有些艰难道:“我……认输!”
林陵青剑回旋,挽于肘间,昂首望向那黑袍青年道:“紫云世子,小生欲带妹妹的魂魄离去,行否?”
周霆脸色彻底难看,“你又是何人?”
林陵淡淡道:“世子当真不识紫衣?”
周霆脸色又变,“儒圣门人!”
林陵将青剑入鞘,甩予那白袍青年,再度执礼道:“多谢李兄了。”
李凡一探出一根食指,微微一点虚空,飞来的青剑顿时止住,自行飞回腰间。
周念修观一眼白袍青年,又望一眼紫衣青年,目光微微闪烁。
林陵纵身凌空,脚尖轻点看台护栏,飘飘落至一楼。
台上红姨跪伏在地,唯唯诺诺不敢抬头。青年步履向前,徐徐来到十个铁笼前。
林陵没管那些个可怜巴巴的目光,轻轻一拍腰间配玉,只见最里侧铁笼内关着的人儿,空洞的目光稍显一丝波澜。
小女孩涩涩昂首,望向青年默然半晌,才艰难念句,“哥……哥哥……”
林陵眼眸里满满的宠溺,温柔说道:“乖,哥哥带灵儿回家。”
一个银铃声悠悠飘扬,只见那小人儿身上,徐徐飘出一缕魂魄,飞向青年腰间的玉佩。
“养魂玉!”周霆望着那块玉佩,目光有些凝重。
林陵回身,转眼即至青裳佳人面前,莞然而笑,“青青姑娘,事已了结,咱们离开东牟吧!”
青青盈盈行礼,嫣然含笑道:“嗯嗯,无论天涯海角,青青愿伴侍公子左右。”
青青忽然望向台上,注视着跪伏的妇人,清眸隐隐含着泪花,“红姨,青青要离开了,多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来生青青再做牛做马报答您吧……”
红姨抬首,望着青裳倩影喊道:“青青,圣皇的禁锢无人可解,你会死的!”
一行清泪划过面颊,青青向台上执上一礼,微微低头,眼眸里闪现一抹决然道:“公子,咱们上路吧!”
林陵点点头,回望一眼三楼看台,微微执礼道:“念修兄,李兄,天下无不散宴席,小生先行一步了。”
周念修瞧一眼青裳佳人,目光有些复杂道:“林兄,以后若有麻烦,飞鸽一书,周某必至!”
李凡一观一眼腰间佩剑,一如既往的淡然,“林兄,今后若有机会,你我当切磋切磋。”
林陵轻轻颔首,回身步履而去。
“林兄!可需青剑一用?”李凡一问句。
“多谢李兄美意,林某只手足矣!”林陵洒然一笑,与青青合肩而行,没有回头。
周霆望着青年背影,喃喃自语一句,又向当面那袭月袍道:“念修兄,不曾想你我首次交锋,竟然成了一场闹剧,今日周某得罪了,权请念修兄多多包涵。”
周念修摇曳罗扇,“霆兄言重了,各司其主而已。”
周霆赧然一笑,回首唤来一名侍卫,低声吩咐几句。
……
不多时,天蒙蒙亮,东牟南门外的青枫浦上,林陵望着茫无际涯的与君江水,轻轻问道:“青青姑娘,害怕吗?”
青青微微摇头,“公子,青青不怕,青青从未见过东牟外的景色,若能观上一眼,青青虽殆可矣。”
林陵笑而不语,唤来一叶扁舟,带着青裳倩影上了船。
后方的东牟城内,倏然传来一阵飞快的马蹄声。
樊云飞骑马疾来,高喊道:“林兄且留步!”
林陵站在船头回首。
樊云飞抛来一个玉色酒杯,高声又道:“紫云世子说了,‘含光’乃君子剑,当配林兄那般英才!”
林陵接住玉色酒杯,匆匆扫一眼,啼笑皆非道:“兄台当真妙人!请兄台告予世子,这份恩情林某记下了!”
樊云飞悬岸勒马,望着船头青年又道:“林兄保重!”
林陵微微执礼。
青青望一眼河畔人影,俏脸一副茫然道:“公子,青青怎的云里雾里的?方才你与小侯爷和紫云世子尚且剑拔弩张,怎的转眼间像个至交好友一般?竟然把一万两黄金拍的‘含光’赠予公子!”
林陵稍稍摇头,“那些个皇庭贵胄,一个个心思如渊若狱,就没一个简单的。”
青青似懂非懂。
晨光熹微,朝阳东渐,与君江的水面染上一抹金色光辉。
青青回眸,已然望不见河畔与东牟城。环顾四周宽阔寂寥的水天景色,青青灵秀的眉目间,显露出从未有过的喜悦与兴奋。
风儿徐徐,青青跳到船头轻舞一圈,嫣然笑问:“公子,假若青青追上那缕清风,能和它一样的自由自在吗?”
林陵含笑回应,“心若自在,自然能够御风而行。”
“咦,公子,你瞧!那只鱼长得可真奇怪!”青青一根玉指盈盈指着水面,面若桃花。
林陵很想说那是一只乌龟,可一望见前方滚滚而来的黑色天幕,又笑而不答。
轰隆隆!
一个雪亮的闪电划破天际,江面上卒然风急浪湍,令得那一叶扁舟慌慌张张,仿佛随时会被淹没在与君江里。
“来了吗?好快呢……”青青望着黑漆漆的天幕,脸上笑容敛去。
一重又一重的黑色云气淹没朝阳,那刺眼的闪电密密麻麻,宛若一条条银蛇乱舞。
天威浩荡,那股沉重的气势压得青青仿佛喘不上气来。青青柔荑死死攥着胸襟,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有害怕,有倔强,有一丝丝的期盼与憧憬……
“别害怕,有我在。”林陵泰然自若,轻轻握住那盏似剑柄的玉色酒杯,面向天穹道,“君子执剑,上可断天命,下能斩佞秽!”
林陵徐徐前行,转眼间竟至半空中,剑指天穹,“而今天命不公,当断之,斩之!”
一个锋利剑刃隐隐显现‘含光’上,林陵作拔剑状,蓦然挥剑,刹那间风起云涌,但见一抹银练直入九霄,击碎了那重重天幕。
一缕阳光洒入江面,青青怔怔望着紫衣青年,一身青裳娉娉,攥紧的柔荑滑落胸脯。
那一日,青青的世界里,第一次出现了一抹光亮。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