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父亲节, 父亲一个人寂寞地躺在地下,已经22年了。
父亲70岁那年的冬天,突发中风,急送医院被抢救过来,当他发现自己除了头部和一只手稍微能动,全身瘫痪,而且说不出话,他环顾身边的亲人,唯有泪千行,我们都含着泪安慰他,说医生会治好病的。父亲也抱着很大的希望,积极配合治疗。每天,当护士要他试着握住体温表,他认真努力,可使不上劲,于是他无可奈何地微笑着摇头,我在一旁看得辛酸。他叫我们读报纸给他听,还听收音机,饶有兴趣地听我们谈话,并试图打手势发表意见。
两个多月过去,父亲的病情没有好转,他失去了耐心,拒绝再打针。家里的经济也日见窘迫,医生表示无能为力。在父亲的坚持下,我们抬着他回到家里,把电视机搬到他床边,却常常没有信号,白天显得格外寂寞而漫长,父亲盼望我们能陪他说话,然而,我们都要上班,小孩要上学,母亲要操持家务,难得有空闲。时间一长,“久病床前无孝子”,父亲变得很烦躁。
初春,我回娘家过生日,发现父亲神态漠然,食欲减退。那天我们包饺子,大家在外屋谈笑,我跑到卧室去陪他,可他竟然要我到外屋去,他一脸落寞,似乎在说,不要理我这个糟老头子了,你们有你们的快乐,何必陪着我!见我不走,父亲闭上眼睛,我凝视着他,觉得父亲的灵魂正渐渐离我们远去。
四月底,我回家,父亲的病情明显恶化了,全身浮肿、糜烂,呼吸困难、急促,大口大口地喘气,一直发低烧。我一个人在无人的地方哭了一场,我不能想像父亲在忍着怎样的痛苦!他又不能说出来。母亲说父亲已几次表示要死去,并艰难地在母亲的手心写了一个“节”字,意思是丧事从简。
五一长假,我在家里呆了几天。父亲的生命已经趋于衰竭,只剩下一口气了。有时我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他,感觉到他随时可能无声无息地离我们而去。或者说,他的灵魂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只留下一个躯体还在苟延残喘。父亲整天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眼神空洞,要么就是昏昏沉睡。5月6号傍晚,他终于撒手人寰,没有留下半句话。
整理遗物时,我看到了父亲写的日记,是死去的前两年写的,有回忆爷爷奶奶的文章,有家中几十年的大事记,还有影集,按年代贴得整整齐齐,每张照片旁边还有说明。还有厚厚的一叠奖状和荣誉证书。书桌上还摆着一本历史书,翻开在533页,父亲没来得及看完,这本书里夹着一张贺年卡,竟是父亲自己寄给自己的!上面还写了一句祝词:祝你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寄信人一栏也是空白。我感到一阵心酸:父亲的一生是多么孤寂啊!年轻时,他一个人在外地工作,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祸从口出,养成了谨小慎微、沉默寡言的性格。年老时,他退休在家,由于年迈体弱,很少出门,而三个子女都已成家,各忙各的事,加之父亲一向不苛言笑,一年到头,难得有谁
开开心心和父亲聊聊天……近几年,母亲经常对我说,父亲老是一个人呆在房里,左手和右手下象棋,一下就是一整天,或者,整天看书。
这十多年来,我常常想起父亲,晚年的父亲,尤其是病榻上的父亲,不能说话,他的内心该有多么寂寞啊,那日夜煎熬的138天,他有多少话要说?我想像不到,尽管我是他嫡亲的女儿。一个人是独自来到这个世界,也将独自离开,各人的命运,谁也无法代替,谁也无法分担,即使是最亲近的人。
就像父亲的寂寞,有谁明了?就像我的丧父之痛,这世间有什么能够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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