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遗忘的时光

父亲去世已经快二十年了，我很少想起他，悲痛永远不会消失，但我早已学会了与之共存，也许是潜意识里逃避这种缺失，也许是觉得他未曾远离。

多年以后，电影《寻梦环游记》把我这种莫名的感受清晰地表达出来：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也许，人的一生会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闭上双眼时，即生理上的死亡。第二次是举行葬礼时，身份从社会上被抹除。第三次是被世上最后一个纪念你的人遗忘。此时，才是真正的死亡。因为再没有人知道你，曾来过这个世界。

而我的父亲，仍与世界有种种的呼应，这种感应，最亲近的人自会明了。大学毕业、结婚、出国、生儿育女、换工作，几多重要的人生时刻，不是没有遗憾，你若尚在场，该有多好。但我比好多人都勇敢，无忧无惧。仿佛是儿时你教我骑自行车，虽然你已放手，但是背后有追随的目光和大声的提醒，就觉得心里踏踏实实，可以一路勇往直前。

每年的清明，大都总免不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黯淡，绵绵细雨，如影随形，仿佛是生者与死者之间无法割舍的羁绊和纽带。

但是清明，毕竟还是在春天，总有满山遍野春色无边。踏青时，群山温柔的呼吸之间，是你。山花怒放欲燃，风吹过的飒飒花雨，是你。万物生，生生不息，豆蔻梢头的新绿，是你。离开之后还能栖居于天地之间，山水之中，应该是你也赞同的归宿，豁然开朗，像你无拘无束的开怀的笑，像你儿时自由自在的痛快地奔跑。

那些温柔的羁绊，那些温暖的记忆，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倚靠的你宽阔的后背，你的胡子戳在我脸上的刺痛，都依然清晰。会在这些特别的日子涌上喉头，仿佛干了一杯烈酒，翻江倒海。

墨西哥人们祭奠亡灵，可以载歌载舞，通宵达旦，将本该静谧的祭典办成盛大的庆典，因为他们相信那是亡灵重返人间，和亲人开一次party。而我们的文化里，死亡和离别完全做不到这样的洒脱，来不及见到你最后一面，一直耿耿于怀，没有跟你好好告别，你会怪我吧？

斟一壶你最爱喝的黄酒，添一抔新土，烧上妈妈特意念的心经，这些庄重的仪式，每年必不可少。而团团圆圆叽叽喳喳的童言无忌，采下柳枝和油菜花编织的花环，是否给你些许慰藉？明年，我会带儿子一起去看看你，这个小伙子，有一双像你像我的眼睛。

时光会带我穿越死亡、记忆、遗忘、和解。终有一日，我会与你相遇，我会与你细说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告诉你我曾如何认真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