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湾一笑
他喜欢走路，特别是在夜晚。同七十五岁的老诗人一起散步，必定是愉悦的。这是一个多好的漫谈时机。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博尔赫斯对街上每一件稀奇古怪的事，对他凭着失明的双眼不知如何看见的建筑，对稀稀落落的行人，似乎越来越敏感。
他走几步便停一停，并且左顾右盼，仿佛是迷了路。然而不是。他在谈论往事，谈他妹妹的童年，谈巴西边境上看见的那个黑人，谈内战里的先辈们。他的手杖敲打在人行道的坑坑洼洼上。
每一件小事都会让他停下来，像演员一样伸出手杖，舒展一下四肢。
博尔赫斯的性格与私下谈吐同他的作品一样既意味深长又富于机智。正因为有了这种契合，才确定了他的写作本身。
第二天下午，我们去了圣詹姆斯咖啡馆，整整三小时我们只谈但丁和弥尔顿。天黑下来，我开始莫名其妙地伤感起来。
“博尔赫斯，我总是不能一清二楚地记住你说过的话，我能记住一切，但就是对你的话记不住。”
博尔赫斯挽住我的胳膊，以一种典型的似是而非的口吻安慰我道：“记住斯威登堡说过的话，上帝赋予我们大脑以便让我们具备遗忘的能力”。
这样的节奏与谈话，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似乎是牵着我父亲的手，漫步在西湖边上。我的父亲对我说：“我的腿脚已经不灵便，走不了多久就会累，坐下来感受它，也已无知觉”
又恍惚是回到小时候，父亲准点看新闻联播。我搬着小板凳，坐在不远处，一边看着新闻联播，一边听着他说着天下的大事。
时光又会来到我学校读书后回家那会，高中到大学，一月或者几月才能回到家，我们俩父女聊着聊着各种新鲜事物。我们聊的是什么，我全然忘记。只隐约感受到一种高深的内容在蔓延。
我聊的学校的事吗？我聊的哲学吗？幼小的我懂吗？或许只是聊的真理。不在那样的场景与两人特有的语境里，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聊的内容。
大脑是用来遗忘的
所以，我就这样遗忘了我和我父亲说过的大部分话，却深刻地记得我们谈话的场景和亲密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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