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意外

离家五里外的小镇叫黄田畈，五日一集市，父亲七十六岁那年，有事没事，每个市日他都还照样要骑车去集市里逛一下。

小镇以牛肉闻名遐迩，除夏天外，市日里牛肉摊边会架起口大铁锅，用煮过牛肉的汤汁煮牛血和牛杂，热气腾腾的，市场上就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到摊前喝碗美味的牛血汤，跟相识或者不相识的人，聊聊新闻旧事，聊聊家长里短，应该是父亲赶集最开心惬意的事了。

被确定为2004年度浙江省重点建设工程的金义东快速通道（一级公路），原规划东阳段从画水镇洪塘村南、黄田畈东，经石盘，至39省道与40省道的连接线为终点，后不知何故，改从黄田畈往南马、千祥至磐安了。

改道路段在与我们邻村月塘畈西经过，村民们到金华、义乌更为方便，但这条公路，与我村至黄田畈的道路十字交叉，给过往的行人车辆带来了安全隐患。

有一天，父亲从集市里骑车回家过那路口时，闯了红灯，撞了一辆越野车，把那车的后视镜撞断了，把他自己的自行车的两个轮都撞弯了。他只额头破了块皮，到医院作了一番检查，也没发现什么内伤。

医生开了点跌打药，就让我们带父亲回家了。

原先父亲性格活泼开朗，非常健谈，跟谁都自来熟，要是喝了点老酒，更是天南地北，胡侃海聊不止。

父亲还机智风趣，有着农民淳朴的狡黠。比如有熟人拎着牛奶或粉干等礼品从我家门前经过去走亲戚，父亲便会笑嘻嘻地迎上去， 一边说“这么客气干嘛拿这么多东西来”，一边佯作去接礼品，并一本正经地要往自己家里让，在场人无不差点笑岔气。

但自那以后，父亲小心了起来，不再骑自行车，去黄田畈的次数也少了。

并渐渐变得沉默寡言，记性也差了，可惜粗心的我们没及时注意到，直到有一次父亲打电话我，说他去信用社将精减补助款领取出来存为定期时，不知怎么差了3000元。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我便陪父亲去信用社了解情况，我核对了父亲账户的存取款明细，并无差错，信用社工作人员又让我看了监控，发现父亲也没丢现金。

父亲明白是自己的问题了，回到家后，他趁自己神智清楚，把所有的存折和定期存单全拿出来交给了我。不知怎的，那一刻我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不幸的是，几年后的一个市日，父亲从黄田畈步行回来，又在同一个路口被人撞了，那一次被撞，父亲额头也擦破了几块皮，母亲只用红花油给父亲擦了，甚至没有打电话告诉我。等我回去时，父亲伤处的痂皮都已掉了。

之后父亲的记性越来越差，有时母亲在厨房做饭，叫父亲到隔壁房间拿点东西，过了一会，父亲空着手回厨房，问母亲叫他拿什么的。

父亲无数次似对我们又似喃喃自语：“我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这样！”

我总觉得，父亲的性格改变，记忆力减退，最终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氏症，是跟这两次被撞相关，虽然当时检查脑无外伤，并不代表真的没受伤害。

后来一个堂兄还告诉了我一件事：前些年父亲到村东南的自留山砍被虫蛀死的松树，在砍一棵较大的松树，父亲估摸跳一下往抓住树干，借用自己的体重可以把它拗断，结果因山太陡，父亲一下没抓住，人就往后摔到山腰的梯田里，直挺挺地躺在那好半晌，才能爬起走回家。

因为那时父亲身体还好，我并不在每个周末都回乡下，加上事后父亲并无大恙，此事我压根儿不知道。

如果没有这些意外该多好，按父亲的身体，活个九十几毫无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