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碗

      一九七五年春，我高中毕业后下乡插队到榆中县高崖公社李家磨大队大营生产队。榆中县是省会兰州市的下辖县，高崖公社临近铁路公路，交通便利，在县里算中等水平的乡镇。下乡第一年，国家给知青配供口粮，出资建设知青点。在知青点房子没盖好之前，我们二十个知青分成几组住在老乡家里。我和周明理、王建国三人住在副队长许祖平家，许祖平大我们四五岁，人们称之尕许。我们到来之后，队里把知青管理的事情交给了尕许。

      生产队腾出两间空房给知青做临时伙房，并请来一位有过城市生活经历的大嫂给我们做饭。大嫂做事干净利落，每天的两顿面食很合大家的胃口。不料一天饭后，段斌去厨房打开水，无意中看到大嫂正举着面盆在舔，就是那个我们刚刚盛过面汤的大盆。段斌惊叫一声，跑了出去，哎哟哟，不得了。段斌腿长嗓门大，一会儿工夫，半个村子都知道了。我将此事说与尕许，尕许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告诉她以后不要舔就行了。伙食长赵伟很严肃的跟大嫂谈了一次话，大嫂回答说，习惯了，不让做饭可以，不让舔碗舔锅恐怕做不到。

      无奈之下，只好改由知青们自己做饭，两个人一组，一个月一轮，做饭的人每天要做两顿饭，生产队给记工分。

      那时村民们吃水取自于村边的一个水塘，水塘由地表水汇集而成，约有篮球场大小。水里有小小的红线虫，还有摆着尾巴的小蝌蚪。我们挑水时在水桶口罩上两三层纱布，开始还担心别把鱼虫勺进来，后来是只要不把四条腿的蛤蟆倒进水桶就无所谓了。国鹰说，水里有蝌蚪有鱼虫不要怕，煮熟了都是动物蛋白质。我们从部队要来了一些净水片，每天都抓几片投到水缸里。净水片可有效消灭细菌等微生物，去除悬浮物，抑制病菌的生长，起到净化水质的作用。但因其主要成分是氯和碘，水中的氯气味也很大。

      几个月后，我们感觉水塘里的水已经不能再喝了，就把一个汽油桶改装后捆到架子车上，每天去金家村火车站拉水。金家村火车站有个很大的储水池，铁路定期通过罐车往水池里输送水。大营村去火车站往返有五公里路，中间还要过一个干涸的河床，雨雪天气时，两个人去拉水就有些吃力了。拉回来的水，主要供伙房做饭和大家饮用，每间宿舍可以提供少量刷牙用水。

      我们洗脸洗菜洗碗则用村里的机井水。大营村有口百米深的机井，但因水中的含碱量大被村民们称为咸水，牲畜都不喝。用机井水洗衣服洗头，肥皂是不起沫的。

      因为缺水缺柴，当地人的饮食以炒面为主。所谓炒面，就是用大铁锅把麦粒炒熟，有人家还把甜菜或胡萝卜切成小块晒干掺进麦粒里，再将麦粒磨成面粉，每家每户都备有一两缸这样的炒面。早上出工时，装一小布袋炒面随身带着，饿了就往嘴里扔两口，干干地咽下去。只有到了晚上下工回家，才开始点火做饭。村民们有端着饭碗走街串巷的习惯，或蹲在院墙外边吃，或边走边聊边吃，吃完了顺便把舔过的碗倒扣在膝盖上转上两转，碗就干净了。

      榆中县曾倡导农民自建水窖，收集雨水解决饮水问题。但建水窖需要水泥，对于日工分值仅有八分钱的农民来说，买几袋水泥可是一项庞大的开销。我们离开农村多年之后，大营村的吃水还得去外村去担。

      前些年，我又一次回到当年插队的农村，大营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村口的小学拆除了，原小学操场的位置新建了一座小庙，里面不知供的何方神仙。小庙的前方就是旧河道，河道里依旧没有水。在河道靠近大营村的一侧打了一个大口井，村民们在家跟前就能喝到甜水了，只是水井承包给了个人，每挑一担水需要付几分钱的费用。尕许家中的房子重新翻盖了，土院墙变成了红砖墙，院子里铺满了光溜溜的水泥地面，靠墙一侧有一孔水窖。我放下绳子提上半桶水来，很清澈。四十多年的岁月把尕许打磨成老许，那天中午，老许煮了一盆洋芋，又下了一锅汤面，我把带来的一瓶红烧肉罐头倒进锅里，吃起来还是当年的味道。吃完面，老许习惯性的伸出了舌头，瞬间让我想起了当年的尕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