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

     

图片来源于网络

        春花是个普通的姑娘，普通地上完了小学、初中、高中，普通地高考落榜。普通的家庭承担不起两个孩子的学费，于是剥夺了普通的姑娘复读的机会。

        春花是个普通的姑娘，哥哥不是。不是姑娘，也不普通。哥哥有着不普通的外表，被很多姑娘倾慕。哥哥有着不普通的成绩，让各科老师对他另眼相看。哥哥有着不普通的理想，他想去繁华的大都市成就一番大事业。在这个村子里，没人觉得他不行，包括爸妈，也包括他普通的妹妹。

        哥哥真的去了大城市读书，他向爸妈提议将普通的上不成大学的妹妹也带去大城市。因此，发生了一些不普通的事情。

        在这个高楼大厦、香车美女都显得很普通的大城市里，不起眼的春花反倒成了一个不普通的存在。不会化妆的春花四处找工作碰壁，不得不掏出一个月的早餐钱买了一些廉价的化妆品，用得满脸起疹子。

        起了疹子，不敢同哥说，每天起得很早，赶在哥早课之前化好妆做好饭，等晚上哥歇下了才卸妆洗漱，把灯关得漆黑。本以为等一等疹子能消下去，不想，却实在是越生越多，不得已又去药店求了一小管试用装的药来擦，为这，又饿了两天。好在，廉价的化妆品就像一块敲门砖，敲开了一家饭店的门。春花身材不错，借着这点，得以留在这家半死不活的小饭店里当服务生，就是端盘子的。

        小饭店开在哥的学校旁边，但是地方偏，环境也一般，娇生惯养的大学生很少来这吃，除了手头实在不宽裕的。这天，就让春花碰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学生，长得比哥还俊，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裳，唯独脚上一双新鞋闪闪发亮。

        这个男孩子的眼睛很亮，亮得发光，就好像天上的星星，尽入了那一人眼中。这璀璨星河，看得春花入了迷。直到那两眼睛的星星都冲着她笑，她才一下子醒过来。

        你也是这儿的学生吗？

        ……我不是，我哥在这儿读书，我来陪他，给他做饭。

        春花揭起围裙一角，擦了擦手上攥出的汗。

        男生皱了皱眉头，春花的心也跟着揪了揪，垂下脑袋，右手拿着菜单本子，左手死死揪着围裙角，把那角揪得皱皱的。

        你紧张什么？不吃了你。我吃菜，你倒把菜单给我啊。

        春花抬头，看见男生眉眼弯弯，忙将手中菜单烫手山芋似的扔了去。本子落桌上一声响，男生愣了片刻，春花红了一张脸。

        你这脾气，作服务生不叫人打？

        我没脾气。

        你这脾气分明大得很，唬我一跳。

        我没脾气。

        这犟脾气……

        春花眼里闪起了光，看着那男生似是外边套了个圈儿，发光的圈儿。村里没有这么俊的后生，果真是城里人，不同。

        从那以后，男生隔三差五来这吃一顿，非要叫春花去才点餐。后来，他一来，春花便躲起来，却总被老板找了去。

        你脸怎么这样红？

        热的。

        天这样冷，还热？

        穿得多了。

        怕不是冻的……

        你做什么躲我？

        你老找我。

        我找你怎了？找你是帮你，你老板好不辞你，叫你干的长。

        用不着你帮我，我干的好，老板人也好。

        那我便不叫你了。

        听见这句，春花心一沉，觉得些许不自在，有说不出哪儿不自在。

        后来再来，男生还是找春花点餐，走时塞了一个纸袋子。

        春花不知如何是好，心不在焉忙活一天，早早叫老板给赶回了家。打开纸袋子一看，是一条薄围巾，薄薄的却暖和，既保暖也不耽误做事，还漂亮。

        平白收了这样一件贵重的礼物，春花也不躲他了，站着陪他唠几句嗑，每每能在忙了一中午饿肚子的时候换得一碗热汤喝。春花知道男生对自己好，她也乐得接受这样的好。直到有一天，男生带来一束花，冲着春花说，我喜欢你。

        朦胧不清的暧昧被打破，摆在面前的，是普通的春花不敢触碰的奢侈。母亲时时对春花说，女孩子不要轻易相信外头的男人，婚事，家里人会替她安排好。谈恋爱，是春花从小到大不敢想的事情，是违背母亲意思的侍寝，是危险的事情。春花傻了，不敢去接那花。她死死盯着那人，如同看生前的最后一眼，要将他的相貌记入心底，刻入骨里。

        她跑了，跑得飞快，快得叫他追不上。

        春花同老板请了几天假，这段时间，男生来了三回。

        到底不能任性，春花还是回去上班了，老板递给她一张字条。

        那天晚上，哥哥睡下之后，春花摸去了男生的出租屋，敲开了他的门。

        后来，两个人在一起了。没人知道春花为什么接受了他，除了明知生意不会好还硬撑着那家店，往里赔了几年钱的老板。

        在一起以后，春花才知道，他从她给出第一句回答开始就对她产生了好感。用他的话说，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在这个现实而虚荣的社会，她的答案，如一缕温暖明澈的阳光，照入他的心底，令黑暗无处躲藏。

        在他们相依着坐在出租屋阳台看星星的那个夜晚，春花才知道，城里男生和山里的女孩子之间，并没有那么远的距离。

        从那天开始，春花和男生一起吃饭，聊天，看电影，手牵着手轧马路。他们在阳光下拥抱，在雨后的出租屋前接吻。他们去附近的山上看日出，在无人的广场看夕阳。在这两年里面，春花觉得，他们做了这个世界上一切极尽浪漫的事。

        然而，这一切美好，终会消散。

        那年夏天，男生说，他要考研，一直到冬天都会很忙。

        春花从夏天等到冬天，等来一个，他要去别的城市的消息。

        我等你回来。

        不用等了，要两年呢。

        两年不长，我等得起。

        未必回来……

        等你回来。

        ……好。

        在那所大学旁边的那间小饭馆里，春花同老板一起，等了一年，没有男生的一年。男生偶从外地寄信回来，无非是几句吃得好不好穿的好不好。春花认真买了好看的信纸信封，挑个邮票贴上，托老板寄去。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波澜地过着。一年后，哥哥毕业，并没有为了实现他曾经的理想而留在城里，而是回了大山。在读书的四年里，哥不知受了什么思想影响，放弃了在城里打拼的念头，决心回去支援大山。父母都骂哥没出息，好不容易出来还要回山里。笑着骂。亲戚朋友都夸哥优秀，心里念着家。假笑着夸。

        春花没回去，她同老板一起，守着那家没人来的小饭馆。老板将别的员工都辞退了，就留下春花。

        没人来，饭馆依然天天开门，老板依然日日赔钱。

        有时候，夕阳照进饭馆大门的时候，春花恍惚看见，穿着洗得发白牛仔的男生站在门口，周身环着一圈柔和的光。一眨眼，又只是空旷的马路，几对小情侣手牵着手走在夕阳里。

        饿不饿？要不要进去吃点东西？

        不要，脏死了，我们去学校对面新开的那家餐厅……

        声音渐远，春花的思绪跟着他们的背影，慢慢地，慢慢地飘到了那家餐厅。

        后来，男生没有回来。他留在了那个读书的城市——他们那的省城。原来是回自己的省，难怪说不回来了。

        男生没再来过消息，春花通过男生留在这里的朋友了解到，他在那座城市，已经结婚，有了孩子。那天，春花去了学校对面的餐厅，守着一桌菜静静地坐了一天。

        老板走了，把饭馆留给了春花。说店开不开得下去无所谓，只是给她留个家。老板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两个女人聊到凌晨才睡下。原来，老板家挺富裕，所以才有钱往店里赔。而老板执意在这里开店，是因为，这是她和初恋一起读过的学校，一起来吃过的店。当时，这里的女老板坚持不下去，就把店盘给了她。老板说，当时那个男人走之前，她许诺说等十年也等，于是，真的等足了十年。

        老板走了，春花一个人守着店，店门开着，却不做生意。

        不招待不招待，不好意思。

        不做生意你这招牌挂着，店门大开做什么？

        等人。

        等人，等一人归。这是老板坚持了十年的事，而如今，是春花的使命。虽然她清楚……

        七个月后，老板从另一个城市发来喜讯，说她要结婚了，还邀请春花去当她的伴娘。春花拒绝了。老板也没有不高兴，只是随喜糖一道寄来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女人啊，这一生可以为自己的爱情勇敢一次。但，等奋不顾身的青春过去了，终究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再轰轰烈烈，再刻骨铭心，也没有人值得你付出一生，只为一个没有希望的结果。

        春去，秋来。一转眼，几年就过去了。老家的哥哥有了孩子，爸妈抱上了孙子，也没那么着急地催春花结婚了。老板一家搬去了国外，渐渐也断了联系。性格稍显孤僻的春花，在这也没有什么朋友，就这样一个人过着，等着。对那个人的思念和爱似乎渐渐被时光磨平磨淡，又或许，是被下意识地尘封。

        一只蒙着薄灰的皮鞋踏进店门。

        不好意思，不做生意。

        一碗米饭，一份红烧排骨，一碟凉拌黄瓜，一碗紫菜蛋花汤。

        成熟得陌生的声音，但那习惯性的口吻，勾起了春花心底最深的回忆。她蓦然抬头，一张熟悉的容颜。两个人就那样相望着怔住，一个站在柜台里头，一个一只脚还落在店门外头。

        惊讶过后，两个人默契地选择诸事不提。就这样一个做菜上菜，一个坐在曾经的位子上安静地等待。

        一顿上学时候常吃的饭，摆在面前。男生盯着看了许久，才缓缓动筷。

        坐吗？

        不了。

        没想到你还在。

        答应你等的。

        你只答应了两年。

        习惯了。老婆孩子没跟你来？

        ……没孩子，没能生下来，这事儿对她打击太大，后来一直身体就不好，去年走了。

        不好意思。

        春花，是我对不起你。家里给定的婚事，两家有交情，不好拒绝。本来想告诉你，但开不了这个口。

        没事，都过去的事了。

        你还怨我吗？如果可以，我想履行当初的承诺。

        你承诺的是两年。

        男人无言，默默地走了。

        后来的每一天，男人都会来吃饭，春花也从未拒绝接待。不知从什么时候其，隔一段日子男人便会在桌上留下一个纸袋子。围巾、手套、帽子……都是曾经送过的东西，算算时间。正是那年冬天，每一个温暖的日子。

        两年后，当年他说要考研的日子。

        女人打开纸袋子，里面是一个绒面的小盒子。

        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