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林
夏日的焦阳再一次炙烤在大地上的时候,雪糕、防晒一类东西便频繁地出现了。我感觉自己生在了一个最好的时代,夏天有真丝冬天有羽绒,屋里常年恒温,不用为冷而惆怅,不用为热而烦心。
自在也有自在的忧虑,就比如吃什么都索然无味这件事情。每每走进厨房不知要拿什么食材下手时,童年时期那些香塌脑瓜子的饭食瞬间就蹦满了全屋,就连那芳香好像也已经四溢了。无奈,高耸的楼宇再也无法把曾经的快乐复原,只能攒集满口的哈喇子于笔尖了。
奶油雪糕、棒棒冰,让我最早对金钱有了渴望。奶油雪糕五毛钱,棒棒冰三毛,这两种夏日奢侈品只有在“六一”那一天才要的理直气壮。操场上乌央乌央都是孩子,你家退去我登场。雪糕要等到表演完节目才去买,一来是表演节目卖力了,二则是防止你拥我挤脏了演出服。
说是演出服,不过就是多添置了一双白球鞋而已,最多会多穿一件白衬衣。多数的时候衬衣是去年的,也有可能是哥哥姐姐褪下来的,甚至是借来的,那都不重要,不把它弄脏才是最重要的。
雪糕一般都舔着吃,先从上面舔,再舔手跟前要化了的,然后再瞅着快要掉下来的部分舔,哩哩啦啦难免舌尖赶不上。雪糕吃完,棍一般不扔,含在嘴里一直咬着,能把浸透在棍上的味道吸出来,直至咬烂了才肯扔掉。或者干脆就不仍,一根一根攒起来,三十根棍可以新换一支雪糕。偶尔还把雪糕棍泡在水盆里玩,泡软了能编扇子。
棒棒冰从中间拧成两截吸着吃,整个嘴巴都是红红绿绿的,万一不小心滴在衣服上,那颜色就去不掉了,不免回去要挨一顿揍。除去“六一”,再吃雪糕就要靠自己勤劳的双手了。捡啤酒瓶换,两个啤酒瓶换一支雪糕。有时候家里招待客人也会有几个啤酒瓶。我妈怕花钱,一个劲说着:“少喝点”,我不管那么多,看见哪位伯伯喝完了,立马就给新递过去一瓶。后来雪糕有了品牌,我也没了童年。
桔子粉水、甜甘草,是承包孩子们一个夏天的饮品。桔子粉一包两块五,放到水变色味道就很浓郁了。桔子粉水装在吃罢罐头的瓶子里,手巧的妈妈们会给罐头瓶织一件毛衣,拿在手里不烫。还会留一根带子出来,可以提着。我妈比较笨,她只学了医生绑输液瓶的手艺,热胀冷缩吧,我的罐头瓶经常打碎。我妈不管那些原理,碎了就骂我一顿。桔子粉缺下的时候就拿甜甘草顶着,甜甘草也是春日的时候自己到山上掏来的,运气好能碰着一根手指一样粗的,运气不好只能掏到一些毛线一样的。回家晒干,一年四季泡在水里喝。甜甘草补气、祛痰、止痛,药效很多,喝上一个夏天百病全消。偶尔也会装在兜里干嚼着吃,同学一逗,喷他满脸渣渣。
后来能买的起水杯了,罐头瓶的快乐便不复存在了。现在我还买桔子粉,不知道是矫情了还是确实质量不如以前了,怎么都喝不出童年时期的味道来。
晋西北三件宝,土豆,莜面,烂皮袄。土豆炒着吃、炸着吃、烧着吃、焖着吃、炖着吃、煮着吃、蒸着吃、烩着吃、烤着吃,拔丝着吃,蜜汁着吃,哎呀烦死了。即便你讨厌了这几种吃法,还能磨成沐子做淀粉吃,于是便又衍生出了土豆丝拌粉,山药蛋烩粉,炒粉、凉粉,以及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妈做不到的无边无际......
夏天的土豆多数也是凉拌着吃,灵魂调味料胡麻油必不可少。热油烧葱,淋在土豆丝上,淋在凉粉上,淋在莜面和熟土豆压成的凉河捞上.....总之淋在什么食材上,什么食材让人垂涎三尺。胡麻油是自己家种胡麻自己压榨的,和现在市场上卖得没法比,现在多了品牌没了香气,那时候没有品牌,没有保质期,更谈不上过期。
做凉粉也没有好工具,烧大火,粉面兑上开水一直缠,缠成糊糊时,赶紧抹在水翁上冷却。现在可以抹的地方多了,可不管如何做都不如以前那般筋道。黏黏糊糊,水了吧唧,连胡麻油上场都等不及就已经半饱了。
我们家里除了我,人人挚爱凉河捞,我不爱吃莜面,莜面和任何食材搭配我都不喜欢,我甚至拒绝莜面秸秆烧出来的饭。莜面的做法稍微比山药蛋少一些,不过一周绝对不用重复。婆婆心疼我,他们吃这些的时候,都会给我另外做一些饭,我妈不心疼,现在还一直秉承着小时候教育我的方法,不吃你饿着。好在现在的莜面没有小时候味道冲。
小时候放学回家,一个字巷子里有七八户人家,刚走进巷子口就闻到莜面味了,越走味道越浓,心情就越失落,进门一看不是莜面,高兴地都能蹦起来。碰上莜面也得吃呀,端个碗蹲在门槛上,我吃一口,喂鸡吃一口,再喂狗吃一口,蚂蚁也喂,就等着碗底干净赶紧喝一碗蒸饭水泡盐汤。盐汤也是另有乾坤的,夏天里面有黄瓜丝、水萝卜丝,冬天有茴子白丝,偶尔会做哨子,羊肉土豆丁的、山蘑菇猪肉丁的。沿着碗沿吸溜一口油花子,莜面的烦恼瞬间烟消云散。我妈不善表达爱,她做的哨子或是盐汤是世间最淡的。
同学们都爱吃炒面,就是把豆子炒熟了磨成粉,装在方便面袋子里吃。每天上学装一袋子,下课开始吃,噎的厉害猛咳嗽,喷得到处都是。经常有同学把莜面当成炒面装上来吃,也在嘴里嚼。哎呀,那场面还是不回忆得好。我不吃炒面,大家都吃偶尔也眼馋,不是馋炒面,就是觉得兜里缺一点东西撑门面,于是往方便面袋子里装干腌菜。
每年秋末的时候家家户户要腌很多芥菜,夏天怕放不住就要切丝晒起来,吃得时候在泡水。干腌菜咬在嘴里和甜甘草一样费时间,吃上一上午,或是一下午,渴得嗓子冒烟,回家扔下书包往水翁里爬,第二天照装不误。偶尔方便面袋子里还装炒葵花籽、西葫芦籽、南瓜籽,这里统称瓜子吧。这些东西一般秋天的时候才有,向日葵家家都种好几亩,西葫芦、南瓜都是院里住下的,吃得时候都会把籽掏出来晾起来。吃罢饭趁着灶膛里还有余热,赶紧顺手抓两把瓜子进锅里去炒,炒熟了拿到学校吃。中秋以后还装月饼,装野果子,装果干子,装爆米花。灵魂的方便面袋呀,总是放满了各种诱惑,就像盲盒一样一年年在教室里传递着。
玉米棒棒,麻糖,米花糖,这些东西现在还有,只是价格与盛放的方式不同了。去年我在北京的王府井大街上买过一次玉米棒棒,五块钱一大袋子,跟五寨清莲公园门口卖得并无什么区别。和朋友提着那一大袋子一路从王府井吃到天安门,又从天安门坐两个小时的地铁回到六环住所,一路走,一路吃,并没觉得那个城市容不下我。
时事变迁,留恋的永远是回不去的时间,童年的无知,青春的鲁莽,一桩桩事情发生着,形成了现在这个模样的我。也曾想着去做一些改变,就比如喜辣不吃酸,可根深蒂固养成的味蕾不同意。天天叫嚷着减肥,一月不吃米无关打紧,三天不吃肉牙根难受。
从不叼奶瓶开始就学着吃烩菜了,要吃多少年?无疑肯定是一辈子。有些东西一直被传承,有些东西丢失了,跟不上时代节奏的大多是三无产品,而我舌尖上的童年好像只有生产厂家。离开故土多年,生产厂家变成了一行字,上面跟着生产日期,跟着许可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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