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

南昌素有“火炉子”之称，八月是晒得鸡蛋熟的时候，也是全年中最热的月份之一。这种热的程度该怎么形容更能让人贴切地感受到呢？毒辣辣的日头、如热浪般的风、滚烫的地面、全身的毛细孔都是一个个开着的水龙头，这儿的每个人像一个个红薯，在炉子里烤着。

八月也是暑假快接近尾声的月份，对于刚升学的我们来说，假期已经结束，将要迎来一场更大的考验-军训。

听传闻说军训要穿迷彩服，还要练习匍匐前进，脑海中立马闪过一幕幕战斗英雄趴在地上，一步一挪地穿过铁丝网的惊险画面。我真的可以做到吗？心情既紧张又兴奋。

后来班主任老师告诉我们，考虑到学习这个专业的绝大部分都是女生，所以不会学习匍匐前进了，也不用穿迷彩服，只需准备宽松的衣服就行，听到这个消息，我有些沮丧。

出发的那天清晨，起得格外早，早到连一贯早起的妈妈还在睡梦中，我把包里的几身衣裳、内衣裤袜、鞋子等等检查了一遍，拿了两个盆子、水杯、饭盒、衣架竹夹全部打包好，静待开拔了。临走前妈妈还往包里塞了风油精和人丹，仔细嘱咐了一番。后背上驮着水盆，肩上背着重重的书包，我像极了一个要去长征的红军小战士。

到学校集合后，新老师新同学感觉很陌生，起初还有点不知所措，可是一说起军训，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讨论开了，以至于班主任老师连喊了三遍“安静”都无济于事。“乱成一锅粥。”她嘟囔了一句走开了。不一会儿，老师拿着花名册开始点名，除了两位因身体原因无法参加军训的同学外，其他人均已到齐。不知怎么，有同学哭了起来，声音愈来愈大，吵着要回家，要找爸爸妈妈。老师赶紧上前安抚，没听到她们说了什么，我走神了，想着学校离家不远，不用住宿舍，军训是唯一可以让我离开家去玩耍的大好时机，高兴得都要蹦起来。

几辆公交车停在校门口，我们被紧凑地安排上了车。班主任老师很紧张，脸蛋扑红扑红的，一会儿叫这个同学扶稳站好，一会儿叫那个同学手不要伸出窗外，来来回回地在车厢里挤来挤去。车厢里真是一锅粥，还是一锅沸腾的粥，叽叽喳喳的，扎着堆儿聊天，很快就从彼此生疏到熟络起来。坐在座位上的同学也按捺不住，时刻转身趴在椅背或跪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指手画脚，说个不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们一点儿不像去参加军训这样严肃的事情，倒像提早去秋游一样。

不知过了二十几分钟还是半小时，车子“嘎”的一声停住了，还以为是被路上的碎石子或玻璃扎着轮胎。老师说一个多小时了，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

下车后同学们安静了很多，没再那么吵，老师又忙着清点人数点名。我侧转头，看见右边立着一块牌子：陆军第某某部队。陆军是什么？可能和海军空军一样，只是个编号，分清是哪个部队而已。

前面讲话的教官肤色深深的，连讲了几遍安静，可底下还是有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俨然他是拿我们这群小女生没办法，又找来一个高个子教官训话。“禁止喧哗。”这是在正门口边立着的一块牌子。

进到寝室里，大大的长方形房间到处铺满了军绿色的高低钢丝床，有些床位还被拼在了一起。床面上铺着木头板子，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连一点军用物品也没见到。老师边指挥边帮着我们把草席子铺好，天花板上挂着的吊扇好似在跳舞，一丝风也没有。

班主任老师看上去比我们大不了很多，也就二十几岁吧。她把熄灯号一吹就得赶紧关灯睡觉；这里是部队，只有男卫生间给我们用；没有温水洗澡，只能用凉水；还有哪里可以晾晒洗好的衣服；谁有特殊情况可以提出来等等说了一遍又一遍。又像姐姐又像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她还是一脸担心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老鹰抓小鸡里的大母鸡。

俗话说：心静自然凉。我们个个盘坐在各自的床铺上，默默的念叨着这句话。可念叨也没用，吊扇吹来的风是烧开水时掀开壶盖扑面而来的腾腾热气。实在受不住，几个同学拿起澡盆和水桶去卫生间打水，装的过满，一路趔趔趄趄，地面上洒了不少的水，放到吊扇下边，终于有了些许凉意。

卫生间只有两条长长的水沟，连个隔间都没有，真不晓得他们怎么用的。浑身湿粘粘的，皮肤发烫，心里就像装着个小火炉一样，热得受不了，就想赶紧洗个澡凉快凉快，可没有温水怎么办？有个同学想出个好办法，用澡盆装满水，放到向阳走廊的扶手面儿上晒会儿，等水有点温度就可以洗。刚开始同学们还有些害羞，但也只能这样了，就背对背地脱下衣服洗澡，有那么一两个同学穿着衣裳洗，估计不成，后来也不得不和我们一样了。

刚洗好衣服，把装好水的澡盆放到走廊扶手面儿上，就听见集合的号声在响，大家赶紧回寝室，手忙脚乱的穿鞋、绑发带，一窝疯的向走廊跑去。突然“哗哗”的两声，不知是谁撞倒了盆子，大家纷纷往楼下瞧去，两名教官淋了个落汤鸡，脑袋上耳朵上盖着挂着女生的内衣裤，我们忍不住的大笑起来。估计他们被气坏了，也许后悔让我们来到这儿了，一溜烟地跑得没影了。

我们齐刷刷地站在训练场上，太阳公公也在检阅着我们。教官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整理队形、报数、训话后，开始让我们练习站姿，只要十分钟，就可以离开这人间炼狱，不由心中窃喜。哪晓得训练这才刚刚开始，谁被蚊虫咬了一口，挠了下，罚个十分钟；谁的汗水快滴进眼睛里，擦了下，又个十分钟；谁的腿抖了下，来个十分钟；谁的头晃了下，又得十分钟……

太阳公公的眼神越来越严厉了，汗水如滚落的水珠般滑过，我后背的衣裳早已湿透。一个身材高挑的同学晕倒了，教官抱起她向医务室奔去，训练还未结束，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又一个看起来身体非常结实的女生晕倒了，过了一阵子，站在我左侧的两个女生几乎是同时倒下。我也好想晕倒，已经筋疲力竭了，好想结束这魔鬼训练，不停的幻想着，太阳光由黄变白，视物也没那么清晰，正晕晕乎乎之际，训练竟然结束了。怎么就结束了？我还没晕倒呢。教官走到我面前，“没想到你这个瘦不拉叽的女生居然没倒下，还坚持了这么久。”这是什么意思？夸我？批评我？看我能坚持，下次还得变着法儿折磨我？我挪动着灌了铅的双腿，心中对刚才没有晕倒的事懊恼不已。

第一晚睡在下铺的我非常难受，一丝风也吹不到，蚊子在耳边嗡嗡叫，身上到处被叮了包，又红又痒，满寝室都是风油精的味道。大家都嚷着热得睡不着，可是已经吹了熄灯号，几个胆大的同学率先溜下床偷偷跑到卫生间去洗衣裳。原来不止我们，其他寝室的同学也出动了，动静闹得有点大，惊动了班主任老师和当值教官，一顿训斥之后，等那教官走了，老师说：“你们大概从来没这么勤快过吧，多多忍耐，三天很快就过去的。”

大半夜，睡在我旁边的同学还在抱怨她遭受的另一场苦难，说我的脚架在她的肚子上，还搂着她睡，抱得好紧，大夏天的，热死人了，害得她一晚都没睡好。

我睡下铺是因为怕高，怕自己后半夜从上铺跌下来。睡在上铺的是我的初中同学，那时我们的座位离得比较远，整整三年都没怎么说过话，直到报考志愿时她和我填报的是同一所学校才渐渐熟悉起来。她个子高高的，面庞白净，五官秀丽，虽说那年演艺公司来学校选人，选的是另一位同学和我，没选她，可我始终觉得她很漂亮，那两人真没眼光。

太热了，睡不着，怎么办？当初是自己选的下铺，我只好央求她给换换，其实很自私，她就不热么。有一点我很奇怪，这么热的天，她还怎能成天穿着长衣长裤呢？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担心我睡在上面会不会跌下来。我心里一阵感动，能说什么呢？只能嘱咐她千万要低着头，小心别撞到。

其实睡在上铺也很热，比下铺好不了多少，吊扇晃得我头晕目眩，又怕跌下去，更是睡不着了。怎么办？我都觉得自己没脸没皮，凭什么总让她依着我，她又睡回上铺了。

天刚刚有那么一丝光亮时，就听见集合的号声，清晨非常凉爽，墙角树叶上躺着的露珠也透出沁人心脾的凉意，微风阵阵袭来。不知是因为昨日几位同学出现体力不支的状况还是怎么的，训练强度没那么大了。

原地踏步和起步走，练了一会儿后，大部分同学都在树下休息，只有我们几个训练不合格的在继续练习。教官总说我走起来同手同脚。别扭吗？我觉着走的挺顺溜。

太阳快要升起来的时候，训练暂告一段落。早餐过后稍作休息又接着训练。

这回练习往前、后、左、右转，我分不清东南西北，表现得与众不同。大家向前，我向后；向左转，我向右，与同学面对面，这自然教官又得给我开小灶加练了。

对午餐最急盼的期待就是喝碗汤。冬瓜蛋花汤，冬瓜是没见着，点点蛋花要卷起裤管下脚去捞才行，还得赶早，后来的就只是一碗不那么清澈的水了。有的喝就很不错，至少解决了口渴这个大问题。饭么，是热得累得吃不下，没有丁点儿食欲，也就不记得有什么菜了。

午睡到一点多的时候，集合的号声又响了，大家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训练场，这次没再练习什么，主要是看看我们的反应能力。

吃过晚饭后，没什么事，大家都乏了，还没等吹熄灯号就陆续睡下了。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集合的号声，怀疑听错了，晚上没有训练的，坐在床上发懵的，倒头又睡的，等听到旁边寝室有很大的动静时，才回过神来，急忙穿鞋，绑鞋带。谁的鞋穿反了，谁穿错鞋了，衣裳扣子扣错了……就这样，我们个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还有光着一只脚的赶到训练场，“一群散兵游勇，你们要不是女的，就是一伙地痞流氓。”教官呵斥道。确实，我们是最晚到的，还这么狼狈，怪不得他生气，可我们哪知道晚上还要集合，满腹委屈。​​​

原来今晚是我们在这待的最后一晚，部队组织了文艺节目，敲锣打鼓，好不热闹，那边同学看得津津有味。我们被勒令回到寝室，整理仪容仪表，再回训练场。本以为回来就可以去看戏，哪晓得上上下下跑了三遍才算完毕，等我们气喘吁吁，头发衣裳粘在脸上身上，如水鬼一般，屁股重重落在凳子上时，节目已演过大半。坐在最后排，只能瞧见前面拉了块白布，上面人影晃来晃去，接着有个教官唱歌《走向打靶场》，旁边同学窃窃私语，走向打把草，打草做什么？

第三天，复习前两天的训练内容，轮番练了一遍后，我们在树荫下休息。同学们围在一起讨论哪个教官为人宽厚，哪个教官长得好看，哪个教官很严厉等等，聊完这些紧接着下一个话题，听说学这个专业的还有几个男生，大家又像在动物园看猩猩般地对他们评头论足，结论是好不好看另说，光是头发像炒菜锅没放油糊了一样，真是难看云云。那几个教官也没放过我们，“听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个，戏一出接着一出，还没这么热闹过。”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每桌都是一个大圆桌，摆满了菜，很丰盛。今儿是最后一天，算是践行。胖胖的鱼很肥美，可惜鱼鳞没有刮，灰白的馒头好像很受欢迎，苍蝇驻足在上面，久久不肯离去。虽是一大桌子菜，但味道不咋的，只好撕掉馒头皮吃了起来，炊事兵见了，说这是浪费粮食，娇生惯养，我们抗议说要讲卫生。他又说起只有在过年过节，家人探望时他们才有这么好的伙食，听到这儿，我们心酸不已，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下午告别的时候，大家都很失落，有不少同学都哭了，很舍不得离开这儿。这三天来，起初虽然很不适应，很辛苦，不理解，甚至有些抱怨，但我们也学到了很多东西。走路时要昂首挺胸，充满自信阔步向前走；不要总想着夏季的炎热，那是我未早起感受它的清凉；遇到困难要学会忍耐克制，不要心浮气躁；行进时，抬脚的高度、速度的快慢，要注意和周边同学保持一致，不能各走各的，否则就会队不成队，列不成列；每个班都是一个集体，一人出错，全班受罚，要互相提醒帮助，友爱团结；吹什么号做什么事，有规律的作息；在外面没人可以依靠，没人帮你，自己得学会生活自理；出现状况时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勇于行动，不要迟疑；反应的速度要快，吹响的号角不会一直等你。

三天时间实在太短，要有七天就好了，我们返程了，车上再没有吵吵闹闹，都安安静静的坐着，远处的士兵又在出操训练，教官们和我们挥手告别，他们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只能瞧见他们模糊的身影。

我和去的时候一样，驮着水盆背着书包回来了，妈妈上下打量了好一阵才让进了门。“怎么这么黑，像从非洲回来一样嘞？”

真不知道，那儿没有镜子，我也没有把镜子放在身边的习惯。总之，我感觉自己已经逐渐在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