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 20 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英国、美国和奥地利的哲学家对极端经验主义有很大的兴趣,但是近年来这种经验主义却陷入了危机。各个阵营都对它发起了攻击。所有这些攻击(不管是来自格式塔心理学、语言哲学、结构主义,还是来自后结构主义的立场如解构主义)具有的共同点是:抓住了古典经验主义的致命之处——否认这些作为感觉材料(或洛克和贝克莱各自意义上的“观念”)的东西存在。逻辑实证主义(以及大多数古典经验主义)与“心理原子主义”共沉浮。“心理原子主义”认为,我们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是从“黄色”、“尖”、“热”等互不相干的感觉印象中获得的。根据这些前提,我们从部分的聚合中构造出整体。但是最近哲学上的发展和心理学上的研究已经对这些前提产生了怀疑。比如,格式塔心理学认为,我们构建整体的过程刚好相反,即从整体构造出部分;而且创造整体的并不是那些不可言喻和绝对确定的感觉(原始印象、感觉材料),而是一个复杂的且可能涉及知觉的神经学和社会事实的紧密融合。神经学的事实——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表达——必定与这个发现有关,即知觉总是发生在前景和背景对比的领域。感觉在意义的领域成了知觉,在这里,感觉从背景中分离出来,因而被赋予了具体的意义。反过来,背景也有意义,尽管可能有些含糊,它与前景中的某些东西(即使背景意义不那么突出的东西)相比,也许更难说清楚。社会的事实(也就是传统的事实)在此指的是知识和期望的结合,而这些期望最终能追溯到具体的社会结构。
由于 J.L.奥斯汀《感觉与可感物》(1962)的影响,感觉材料概念作为严肃的认识论范畴,可能抓住了它的“救命稻草”。在这本书中,作者认为真的没有感觉材料这样的东西。在奥斯汀看来,感觉材料的概念,是由于我们错误处理知觉的不寻常且无趣的哲学特征产生的——例如视觉上的幻觉,水中棍子的弯曲形状,以及如果把手放在眼睛上形成的双重影像。然而,在奥斯汀看来,这些奇怪的现象是对知觉实在非常好的理解方式,而且知识理论不需要适应它们。
在当代学者看来,经验主义纲领还有另一个主要缺点。这个缺点与经验主义中语言的作用相关。贝克莱像洛克那样怀疑天赋观念,所以他巧妙地用语言取代了天赋观念的作用(特别是产生我们关于“同一性”和“客观实在性”这两个观念的作用)。然而,要使这种取代有效果,就必须证明一个一致的经验主义语言理论是可能的,同时它还得与“白板说”相一致。这个任务被当代的行为主义心理学家 B.F.斯金纳(1904—1990 年)(他更喜欢别人叫他“行为主义工程师”)所接受。在他那本很有特点的著作《语言行为》中,他用操作性条件反射这一概念(包括声音的重复,声音因奖励机制强化重复或不重复)来说明我们是如何学会所说的语言的。斯金纳的观点似乎天然有些道理。我们都留意过父母教小孩颜色和名称或身体部位时的对话。但是诺姆·乔姆斯基(1928—)在一篇评论《语言行为》的文章中严厉地批评了这本书。当时乔姆斯基还是个不知名的年轻语言学家,现在则可以说是在世的最著名的语言学家了。乔姆斯基证明,如果我们学习语言时所涉及的内容只有“白板”和可操作性条件,则没有人能够学会一门语言。另外,乔姆斯基还认为斯金纳的理论不能解释当地人在语言上非常擅长的奇特现象。倘若当地任何会说本族语的人创造一个新句子,另外一个人都能够完全理解它,尽管他们以前都没有听说过它。实际上,我现在就能创造出这样一句话:“把小猛犸象冻在彩色冰块里并不是好主意,因为爱尔谟叔叔(他的祖母参加过克里米亚战争)的马提尼酒要用这些彩色的冰块。”我可以合理地确定,没有人在之前说出过这个句子(出于很好的理由!)。然而,在乔姆斯基看来,斯金纳不能解释为什么我们都能很好地理解上面这句话。
另外,乔姆斯基还使我们联想到小孩们犯的各种语法错误。一个小孩哭着对他的母亲说:“乔尼打(hitted)我!”这个句子当然是错的,但却错得有趣。如果犯了这个错误,这个小孩就必定“知道”英语中的过去式是在动词原形后加“ed”构成的。但“hit”是不规则动词,这不是他的错。他是从哪儿学到“hitted”的呢?乔姆斯基认为他既不是模仿他的父母,也不是模仿他的同伴,而是凭借天生的生成规则的能力学会的。乔姆斯基把这种能力叫做“深层语法”能力,它是人脑构造的结果。它引导我们进入所学的语音系统,而不是从语音系统中学到的东西。所有这些听起来有些像笛卡尔的天赋观念所起的作用,而事实上乔姆斯基毫不顾忌地把他本人和古典理性主义者相互联系。他甚至把他的一本书命名为《笛卡尔语言学》,他坚持认为:
根据手头可用的最好的资料,似乎有理由认为,小孩必须构造一种特别的转换语法来解释他所体验的材料,这与他不能控制关于固体对象的知觉或对线与角的注意力类似。因此,语言结构的一般特征并没有反映个人的经验过程,而是反映了个人获取知识能力的一般特征——在传统意义上,即反映一个人的天赋观念和天赋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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