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大家讲一件黄皮子仙的故事吧。
我叫张九翎,乳名小九,八零后,从小生活在农村。因为年代和地域的关系,村子里一直有很多被人们津津乐道的关于神鬼之类的传说,实则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也正因为没见过,传说里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所以人们大多对它们敬而远之,并称之为仙。前面说的黄皮子是方言的叫法,实际就是黄鼠狼,农村里经常见到。我就曾见过两只黄鼠狼在门楼上打架,并救下了其中一只,我讲的这件事,便跟它有关。
那时候,村子里晚上停电是经常的事,一停电,整个村子瞬间暗下来。院子里大多种着梧桐,长得很高大,天一暗下来,梧桐树就被夜空描绘出黑黢黢的影子。家家大多不富余,如果没什么手头的比如针线之类的活儿,大人们会觉得开电灯点蜡点油灯太奢侈,别说停电了,就是不停,没事的时候也几乎不开灯,整个村子除了零星的几家昏黄的灯光,就没有别的了。
隋明明是我童年时最要好的伙伴,长得胖嘟嘟的,天天跟我一起玩耍,上学放学做作业更是一块儿了。这天,我跟隋明明的作业只做了不到一半,电就停了,这让我们俩很懊恼,隋明明提议去他家写。我家穷,他父母在外面上班,家里比较富足,点个蜡什么的当然不成问题。
收拾了作业,从我家出来,俩人一前一后串着胡同往隋明明家走。
当时是傍晚十分,天灰蒙蒙的还没有黑透,眼前总感觉像蒙着一层灰色的纱,看什么都不真切,再加上村里的胡同七扭八弯的,土路的路面也很不平整,我低头看着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隋明明。哪知隋明明越走越快,很快就从我视线里消失了。
这个隋明明,这是什么意思!我紧赶慢赶,甚至开始小跑,也没有追上他。
终于气喘吁吁的到了隋明明家门口。他家院门朝东,两扇大门敞开着,一迈进去就能看到北房,进来之后心里就觉得奇怪。按照他的速度,他早该到家了,可是屋里没有一点光亮。
“明明。”我站在院子里喊了几声也没人应。
出奇的安静。北房两扇屋门大开,但是里面一片漆黑。那时候屋子都矮,不像现在白墙红瓦的,墙都是土块儿砌的,屋顶是秸秆儿,烟熏雨淋,时间一长,就成了灰黑色,再加上当时的天色,只能看到黑乎乎的轮廓,门口也显得格外黑。我不由的慢下脚步,心里嘀咕着往北房的门口挪。
“明明!明明?”
我扶着门框,往屋里探身。外屋一般都有烧炕的锅台,墙壁早被熏得黢黑,白天屋里都黑糊糊的,何况现在天色本就昏暗,所以也没有多少光映到屋里去。我眯着眼睛,使劲适应着光线。
这隋明明,是要跟我恶作剧吗?是不是故意躲在哪儿准备吓我呢?
“明明?”
还是没有回应。
我迈进门槛,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两步,突然被什么绊倒了。俩手下意识往地上撑,一只手撑在了地上,另一只手却按在了什么东西上。因为太黑,我只能用手确定了一下形状,好像是一只鞋。我心里嘀咕着,怎么会把鞋放这儿呢,想顺手拿起来,却纹丝不动,然后我又顺着往上一摸,指尖处传来微微的温度,这是一只脚啊。
这时候,头顶上有人说了一句话。
“明明还没回家。”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全身一阵哆嗦,我几乎是往后跳了一大步,然后哇哇叫着拔腿就跑。
跑了几步,身后那个声音叫我。
“是小九吧?”
这不是隋明明奶奶的声音吗?
“九啊,我是奶奶啊,你跑啥?”
我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屋里是隋明明的奶奶。
“哎呀,是奶奶啊,你可吓死我了。”我松了一口气,转回身。
突然胳膊被抓住,把我拽到了院门外,我一回头,竟然是隋明明。
我马上捶了他一拳。
“刚才你走的那么快干嘛?害我一路追。不对啊,按说你那么快,应该早到家了啊?怎么……”
“别说话,快走!”隋明明拽起我的胳膊,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并且不容置疑。
“去哪啊?不是来你家写作业吗?”
这时候隋明明奶奶的声音传来。
“小九!进来,进来关上大门!”
奶奶的话我倒是听懂了,但是语调让我摸不着头脑。
“明明回来了奶奶,我们这就进来。”
“他不是明明,你快进来关上门!”奶奶很大声。
我一头雾水的回头看了看隋明明。
“你奶奶,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我奶奶,赶紧走!”他在傍晚的模糊中瞪着眼盯着我,把我的胳膊拽的生疼。
“你们到底怎么了?你说她不是你奶奶,她说你不是隋明明,你是不是惹你奶奶生气了?”
“哎呀,她真的不是我奶奶!”隋明明着急的跺脚。
“小九快进来!他不是明明!”
奶奶的声音开始变得尖锐。
忽然,一阵凉意从脚后跟沿着脊背直蹿到头顶。趁隋明明不注意,我使劲朝他撞去。隋明明往后一个趔趄,我趁机跳进大门里面,哗啦一下把两扇门关上,栓上了门闩。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紧接着大门被砸的山响,伴随着隋明明的喊声。
“开门!开门!快开门!——”门外隋明明一个劲的砸门。
我的心怦怦的跳着,两条腿开始软下来。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刚刚我看到隋明明的两只眼睛里面,各有一点闪烁的类似火光的东西。就算依我当时孩童的判断,那也绝对不是正常的人的眼睛。
院子里莫名其妙的起了雾,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但黑色里竟然白莹莹的一片,月亮已经爬到了东山上,却并不明亮,让夜色越发模模糊糊的,更衬得外面隋明明的喊声在这夜色里格外凄厉和恐怖。
我哭着哆哆嗦嗦的跑到屋里。
“奶奶,奶奶,我害怕!”
这时候视线已经适应了黑暗。一进门口,正冲着屋子中间的位置,隋明明的奶奶正躺坐在一张藤椅上。
“别怕,他进不来。”
她的声音已经缓和下来。她稍微动了动,身下的椅子发出吱吱咯咯的怪叫。
“你把屋门也关上。”
虽然很害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庆幸还有奶奶在。我转身把两个门扇合过来,合到一半,外面的砸门声消失了。我下意识的停下手上的动作,通过门缝向大门口看去。
院子里好像更加白了,连院子里的梧桐树的树干也朦朦胧胧的看不清。
“奶奶,明明好像走了,外面没有声音了。”
“关门!”
背后隋明明的奶奶突然大叫一声,吓得我立马紧闭了屋门,快速栓死,屋子里一下子一点光亮也没有了。紧接着,敲门声又响起,不过不是在院门,是敲在屋门上。
我一个转身使劲儿靠在门上,心想这样门会更牢固一些。可门本就不怎么牢固,连敲带推,门板仿佛要掉下来。门的震动一下下渗进我的骨髓里,我慌张无措的大声哭着,只觉得天旋地转。
“小九你快开门,你相信我,里面那个真不是我奶奶!”
藤椅吱吱呀呀的怪叫了几声,伴随着有鞋子趿拉着地的声音,接着,两团冷光出现在黑暗里。
“小九,别怕,你在里面,他进不来的,有奶奶呢。”
奶奶的声音突然变得柔柔的,甚至能听出有点笑意。但那两团光飘忽飘忽的离我越来越近,脸上仿佛有她呼吸过来的气息,还夹杂着一股子腥味。
现在我明白了,外面那个不是隋明明,屋里这个也不是隋明明的奶奶。下意识的觉得,与其在屋里,不如到外面去,起码外面还不至于像屋里这样只有一团虚无的黑暗让人心里没底。
我快速摸向门闩,因为黑暗,更因为慌张,摸了好几下才摸到。这时,身后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奶奶沙哑的声音继续从背后传过来。
“小九啊,你要去哪啊,奶奶在这里啊。别开门,开门你会死的。”
门怎么也打不开,这让自己更加慌里慌张手忙脚乱的。
“你不准开门!听见没!”
背后奶奶的声音无比凄厉。
说是开门,倒不如说是在疯狂的拽门了。哗啦哗啦门扇碰撞的声音夹杂在砸门声和喊声里,我只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一点一点的崩溃。
终于,哗啦一声,一条白色的线突然竖在眼前,门开了。
隐约中,我只看见隋明明伸展着双臂向我扑过来,肩膀上也传来极其钻心的疼痛,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朦朦胧胧的,耳边有乱哄哄的呼喊声。仔细一听,是在喊我跟隋明明的名字。我睁开眼睛,月亮正好悬在上空,周围一片煞白。再看看旁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场院磨盘的边上,旁边有几堆柴草垛。
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肩膀上生疼生疼的,用手一摸,借着月光,手上全是血。
喊声越来越近,有横横竖竖的手电筒的光。我张嘴回应了几声,一开始发不出声音,渐渐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过来一群大人,最前面的是我爹。他发现我,二话没说,两步过来,大巴掌在我身上重重落了几下,竟然没感觉怎么疼,只是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下来。
然后大人们在我家胡同旁边的柴堆里发现了隋明明,他也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月过去了,我一直没想起那些事。直到有一天傍晚,我跟隋明明在他家院门外玩的时候,无意中闻到腐臭的味道,俩人循着味道刨开墙边的柴草,发现一只已经腐烂的动物尸体。
我一下子认出来,这是门楼上那一只差点被咬死又被我救了的黄鼠狼。
说起来应该是两年前了,有一天放学后,我拐进家门口的胡同里,听到有凄惨的吱吱吱的叫声,好像是在我家门楼上的某个位置。我攀着大门,往门楼上面瞧,看见一只毛发接近暗红色的黄鼠狼正紧紧咬住另一只黄褐色的黄鼠狼的脖子,那只被咬的黄鼠狼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发出悲鸣。出于孩童的同情心,我顺手扳了门楼上的砖,把那只暗红色的黄鼠狼打跑了。我把那只奄奄一息的黄鼠狼抱下来,刚想给它拿点吃的,转身功夫却不见了。这具开始腐烂的尸体,正是那天那只被我救下的黄鼠狼。
唉,真可惜,它还是死了。但看腐烂的程度,应该是最近的事。
我抬头看看隋明明,刚要对他说说我曾经救过这只黄鼠狼的事情,却看见他盯着我的两只眼睛里一点一点的闪烁出冷光来。
夜色又模糊起来,周围又萦绕起白色的雾。
一口凉气倒灌进我的胸膛,一个月前的那个傍晚的记忆迅速的回到脑海里。
两年前,一个月前,此刻。
“记起来了吗?”
隋明明笑吟吟的看着我,眼睛里的两团火光越来越旺盛。
白色的雾笼罩着我,我的意识渐渐褪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听说隋明明和他奶奶至今没能下床。以前的情景,在记忆里竟然有点模糊,使劲想也不是那么真切。
黄皮子不过就是黄鼠狼而已,以前大人们讲过无数关于黄皮子的故事,没想到竟然在自己身上变得这么真实,但是真实之余,又让人不进怀疑,那真的是黄皮子吗?或者是什么更难以解释的东西呢?
古人有句话,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无法解释得清楚的事情,有些东西我说一说,你听一听,就过去了。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