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当来自苏格兰年近三十岁的 马克·诺夫勒 告别了他的新闻工作,组建了那只伟大的摇滚乐队“恐怖海峡(Dire Straits)” 之时,他可曾想过:远在大西洋彼岸的亚洲,远在一千两百多年前的大唐沃土上,一位郁郁不得志,被贬官至江西的小刺史,正在某个不知名的夜晚对着浔阳江畔吟着那首长诗呢!——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没错,吟者正是那位自称“乐天”的大诗人白居易!
当然,跟白居易相比,马克·诺夫勒的职业转变似乎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积极的过渡,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转变,只是在自己创作表达中多加了一把吉他而已。
▲马克·诺夫勒(左一)与他的“恐怖海峡”乐队就差异而言,不管两者所处的社会背景还是文化背景都有着天壤之别。真纠结于此,那估计也没这篇文章了!然而,事物一旦被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加之知识贯通后的催化作用,姻缘也便会浮现出来。就像博尔赫斯《小径分叉的花园》中的“中国间谍”与“英国汉学家”迟早会相遇一样——
将“恐怖海峡”乐队与白居易联系起来的是两者作品中影射出来的那种看问题的视角以及表现风格。正应了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了!
「两者作品的写实性」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西方的摇滚乐,正处于“嬉皮文化”向“朋克金属文化”过渡阶段,当 John Lennon 还在沉迷于致幻剂,当 Nirvana 还在台上砸着吉他挥霍着生命,当那些少男少女还在追寻着美国梦之时,马克和他的恐怖海峡却在冷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他们当然不会像英国前任朋克们那般无病呻吟,更不会像后起的那些金属哥特党般赞美虚无。他们做的只是用最简单朴实的音乐记录下了身边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就像他们那首成名之作《Sultans of Swing》歌词所写——
You get a shiver in the dark It's raining in the park but meantime
(夜晚,在下着雨的公园中,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然而,与此同时,)
South of the river you stop and you hold everything
(在河的南岸,一切却在如火如荼发生着)
A band is blowing Dixie double four time
(一个管乐队正在反复演奏者,)
You feel alright when you hear that music ring
(它让人感到一切都那么的顺畅,美好
……)
而我们的那位古诗人“白居易”更不会像李白那般天马行空,像李清照那般怨天尤人。冥冥之中,他的诗句与恐怖海峡竟是如此相像——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
在他们的作品面前,你无需揣摩那些文字的意义,因为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一道风景,就是一段故事经历。这也便是所有写实艺术之美。
「两者作品的“市民文学”性」
马克·诺夫勒的吉他当然算不上“超群”,他的嗓子也不见得能上蹿下跳。然而,一切现有的技术对他用来表达观点、描写事物却是绰绰有余了!或者说他根本也无心去钻研什么高深的音乐艺术,因为他的歌曲是写给普通人听的,是扎根于街头和时代的。从其第一盘专辑第一首《Down to the Waterline》到蜚声 MTV 榜的《Romeo And Juliet》,再到实验专辑《Love over Gold》中的《Industrial Disease》,所有歌曲无一不遵循着这一理念。
这也便是中国有些学者所谓的中唐兴起的“市民文学”——白居易便是在这个“严肃文学”向“市民文学”过渡过程中起了决定性作用的人。他的诗宣称“老妪能懂、童叟能读”,来看看那些简单而智慧的诗句吧——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赋得古原草送别》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卖炭翁》
“贤愚共零落,贵贱同埋没”——《对酒》
“昨日里胥方到门,手持敕牒榜乡村。十家租税九家毕,虚受吾君蠲免恩。”——《杜陵叟》
纵观白居易的诗词与恐怖海峡的歌曲,它们无一不遵循着写实、简单、观点明确的原则。而他们那种冷静、智慧、客观的创作视角便是让其作品稳稳扎根于市民百姓心中的秘诀。
「音乐的文学性与诗的音乐性」
诗人当然需要有节奏天赋,就像一个流行摇滚乐创作者需要有文字驾驭能力一样。我想这大概也是白居易与杜甫的不同之处——
白居易大概会一时沉醉在“霓裳羽衣曲”的美妙旋律中而忘记了唐玄宗的玩物丧志;他也会因生活中没有了音乐而郁郁寡欢。这都归因于白居易过人的音乐素养上,光是凭他对一场琵琶演奏的描绘便可知其“乐感”有多强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如果没有白居易的这首《琵琶行》,也许我们还不知道原来文字也能当做乐器演奏乐曲,甚至文字还能替代“现场(Live)的震撼”。
同样,“恐怖海峡”也在流行音乐中挖掘出了大众歌曲的文学性与故事性。就像那首长达14分钟的《Telegraph Road》,或是歌词数百之多的《Sultans of Swing》。
▲《Love Over Gold》专辑封面,1982,(《Telegraph Road》收录其中)我想如果让恐怖海峡在音乐上下功夫,那他们毕竟是把劲儿使在观察社会,从生活中提炼故事之上,而不是去研究什么合成器、复杂和声节奏之类的事情。来看看《Sultans of Swing》歌词中的描绘便可略知他们对待音乐技术的温和态度——
You check out Guitar George he knows all the chords
(当你仔细打量吉他手“乔治”时,你发现他几乎懂得所有的和声)
Mind he's strictly rhythm he doesn't want to make it cry or sing
(从他的严谨的演奏节奏中你能感觉到:他是如此的平和)
And an old guitar is all he can afford
(他站在灯光下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拿着一把破吉弹奏)
When he gets up under the lights to play his thing
And Harry doesn't mind if he doesn't make the scene
(HARRY也从没有在乎过自己是否能在台上演奏)
……
临了,我在胡思乱想着这样一件事情:如果白居易生在当下,他会怎样,他会像木心那样在五十岁远渡重洋去西方吗?还是会像某某北大高材生归隐到深山老林里去?…,
而恐怖海峡的马克·诺夫勒又会在不经意间读到白居易的诗,从而激发他学中文的兴趣,进而去研究中国古诗词的博大精深吗?……
当然这些想法都是扯淡!是无稽之谈!然而,中国千百年来的魅力不就在于这个“扯淡”的“美”上吗!“相逢何必曾相识”,没错,我们根本不用去担心白居易、恐怖海峡会不会穿越这类鬼事情,因为他们的作品早在另一个维度(我们的想象中)相遇了!他们差的只是一把吉他而已!
既然如此,最后就用一首《春江花月夜》的诗句作为本文的落款吧——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
撰文:太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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