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接诊了一位肝癌患者，75岁左右的大叔。喊他大叔其实也暴露了自己年近半百的年龄。
一早上班去病房门诊巡查一下，准备一会迎接一个考察项目的老总过来。走到预检分诊室的门口，就看到走廊长椅上坐着一位老者，带着口罩，还有眼镜，头发稀疏而且全部变白了。当时就没停下，以为是预约好过来输注的。等从病房下来时，又路过那里，老人家还在那里坐着，没人理会的样子。我怕是护士没看到老人过来，就过去问他，是等谁呢？他说，等孩子来，办手续打针。看来，应该是头天预约的特药输注的病号。老人像是孤单了好久，终于有人给他搭话了，就打开了话匣子。说自己得了癌症，才刚知道，难以接受，怎么这么命苦，刚说家里都没事了要过几天舒服日子，怎么就得了这绝症，去医院住院又害怕放化疗受不了副作用。
絮絮叨叨的总算大概了解了情况。老人是肝癌，可能还有淋巴或全身的转移。在医院工作三十年，早已经见惯了生生死死，看多了悲痛欲绝，但依然被老人的悲哀无助和恐慌牵动心绪。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不分年龄性别和经历，这是生命赋予的本能，离开这个世界，到一个未知的地方，何时离开，怎样离开，又会遭受多少痛苦。肝癌患者的痛还是很强的，发作的时候会有多痛。老人每天都在想这些事情，会从网上书上各种渠道搜寻各种信息。而且带着这些恐惧去搜到的都是消极的信息，恐惧的信息，更会放大他本身的感受和症状。于是，耐心的给老人解释，宽慰，鼓励，给他介绍肿瘤患者当前的治疗，生存现状，打消他的不安疑惑和害怕。其实，老人需要的除了医生的医术和昂贵的药物，还有相当重要的一个就是帮他建立起带瘤生存的信心和平常心。倾听他的忧虑，不安，伤感，接纳他的愤怒，软弱，焦虑。陪伴他度过否认期，他的有效治疗才算真正开始。
忙完了接待，送走了客人，又去了输注病房，老人躺在床上正输液，三四万元的药物溶进100毫升的盐水里，大象无形，没有金子的颜色，但超过金子的价格。问老人感觉如何，他说挺好的，接着就又开始絮叨他看病的每个细节，找了谁看的，住在二院多么不好，人多嘈杂又不让留陪护，诸如此类的。一会儿又开始担心，打了针会不会呕吐，大夫给开的口服药有镇痛的，会不会成瘾，各种的问号，各种的无助，像个掉进水里的人，不停的挣扎，不停的呼喊。其实，每个大病的患者都是这样，其实，不仅是大病，人在生病的时候能多脆弱就有多么脆弱。他的一遍遍叙说只是为了有人分担，有句话说当把痛苦向人说出去时，痛苦变减轻了一般，当把快乐向人说出去，这快乐却会加倍。所以，如果有人想你诉说痛苦，请尽力倾听吧，那是你的慈悲，也是你的福报。
陪老人聊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样子，让他把想说的话都说了，把想起来的问题都问了，并且给了他想要的答案。这个时候，要给“他想要的答案”，这点很重要，因为这是在给老人建立信心，对一个溺水的人来说，这个答案就是拉他上岸的绳子。
老人听了想听到的答案，很有力量的样子，满脸的愁苦也消退了不少，甚至有一两个瞬间，老人竟然笑了，还有几个瞬间，老人的眼神变得坚定。我想，今天的疏导可以结束了。至于下次，三周后，他是否还会再来，他能否用药后症状改善，这些却不是我所能力之内的了。
人，总要离开。希望人们都可以平静的离开。为了这个愿望，我可以做我力所能及的所有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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