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白已经在成都饿了三天,背着铺盖卷在武侯祠附近四处游荡,饿极了就去附近的餐馆帮忙端两小时的盘子然后换一碗面吃,吃完面出来回到附近的公园里,在草地上摊开铺盖倒头便睡。
成都人生活节奏缓慢,夜里灯火依旧辉煌,繁华如昼,公园里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人在小声的说话,有女人横跨在男人腰间相拥着亲切耳语,也有几位大妈跟随着音响里一起翩翩起舞。马晓白掀开被子的一角,透过朦胧的双眼向外看着,目光呆滞,表情落寞,发现每个人都在用余光看着自己,就像是看一个浑身被扒光了毛的猴子。
马晓白羞惭极了,便将头缩在被子里,闭上眼睛,索性放开性子,天和地都不管,只做一个自在的缩头乌龟。
那一天马晓白和程章喝完酒,程章爆踹了马晓白几脚,头上还砸了一酒瓶,那一次他的头上缝了三针,程章怒气冲冲的走了,他一个人反而笑嘻嘻的从地上爬起,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又要了两瓶酒,一边喝一边哭。
马晓白觉得他和程章八年的情谊随着那一个酒瓶砸下算是彻底的结束了,虽然过去程章也用酒瓶砸过马晓白的脑袋,可是过去那是兄弟间喝醉了打架而已,如今却不同,程章很清醒,他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用一个啤酒瓶砸了一个偷偷睡了他女人的王八蛋而已。在马晓白看来那时在程章的眼里,马晓白和李虎没什么区别,反而因为马晓白和程章的交情,那一瓶子砸的更重。
但凡每一个朋友圈里总会有那么几号人物,一个胖子,一个负责搞笑,一个负责被搞笑再加上一个女人。在这个圈子里,李洋是胖子,马晓白负责出丑,程章负责让马晓白出丑,肖雪作为女人负责笑。
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聚会喝酒都很欢乐,很融洽。
“晓白,你看暗恋你的那个胖嘟嘟的刘晓芳来看你了!”程章红着眼说。
马晓白酒量不好,每次都喝的似狗一般在地上爬不起来,此时猛地抬起头来朝着门外走去,嘴里喊着,“在哪呢?哪呢?”“哐当”一声,人撞在门槛上然后瘫倒在地上。
程章站起来一跳一跳的,“你看那个傻逼!”
然后大家就都笑了,马晓白脑袋直撞得发晕,迷迷糊糊的看着大家,一时也跟着笑了。
每一次喝酒喝到一半,气氛冷场的时候,程章就提着一瓶酒过来走到马晓白跟前,“晓白!咱俩喝酒!”
“我喝不过你,不和你喝!”
“当不当我是兄弟?”
“是兄弟也不喝!”
“那你是看不起我了?我干了你随意。”程章咕嘟咕嘟将一瓶啤酒喝下肚子然后坐回原位冷冷的看着马晓白。
马晓白手里拿着啤酒,肚子里酒精发作一翻一翻的。
“晓白,如果我是你我就一口把酒喝了!”李洋在旁边激将着。
“晓白!你就仍由程章这么欺负你?”肖雪不服气了。
“人家喝不了就别让他喝了。”程章没好气的说。
“我靠!老子会喝不了?”说完一口气将整瓶啤酒都灌了下去,然后飞速的奔到卫生间大吐特吐,吐的几乎把胃翻出来,然后所有人都笑了,马晓白软瘫在卫生间里大口喘着粗气,心跳直飙。
气氛再次冷场的时候,程章再次高喊,“晓白来跟我喝酒!”
李洋将马晓白如死猪一般从卫生间里拖出来,马晓白抱起椅子腿,死也不撒手,倒头便睡。
程章拿起酒瓶在马晓白迷瞪的眼前晃着,“晓白,这么点酒就醉了?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把这杯酒喝了!”
“我靠!敢说老子不是男人?”马晓白满脸通红,脸上青春痘暴涨,从椅子上爬起来,身体踉踉跄跄,拿起酒杯就喝,然后“啪”一声身体瘫倒在地,啤酒浇了一脸。
大家又都笑了,程章走过来俯下身在马晓白耳边说,“晓白!你真不是男人!”
“我去你妈!”晓白骂道。
关于这一点马晓白是丝毫不以为意的,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上大学时亦或是后来工作,马晓白都会自豪的跟身边人说自己有几个七八年的朋友,都是过命的交情。
马晓白是双子座,还是AB型血,身体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时而狂放不羁,时而落寞孑立,性格自卑且自闭。
过去马晓白经常跟大家吹牛说将来会当一个很牛逼的作家,如今写成的几部有百万字的小说别人不仅不多看一眼便是拿来当厕纸都嫌硬,这些委屈马晓白都装在心里,装进那一颗自卑且孤独的心里,作为发泄他乐意成为大家口里的笑柄,在聚会时能提供给他在乎的朋友一些欢笑能让他觉得至少自己还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躺在武侯祠近郊公园的草地上,用薄薄的毛巾被盖住头,掩藏之下的眼里却流下泪来,现在身边没有了那帮朋友,每天只够填饱肚子,回想起过去的二十五年里,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后半夜的成都渐渐安静下来,灯光也晦暗了许多,公园里的人尽都散了,变得空寂一片,立时整个公园只剩下了马晓白一个,马晓白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满是泪痕的眼睛惊惧的看着四周。
夜空繁星点点,万籁俱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远处传来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歌声,歌声在这个寂静而孤独的夜里显得那么聒噪而寥落,马晓白听着不觉睡意全无,翻起身将铺盖捆起抗在肩上,循着歌声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走过去。
二零零八年春天,马晓白趴在操场上,程章骑在他身上,手按住马晓白的头,李洋按住他的腿,肖雪坐在一边乐的咯咯直笑。
“这位猢狲少年,我是奉命下凡普度众生的降龙罗汉,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现在你可以大声的说出你的梦想。”程章一边笑一边说。
马晓白的头几乎按进草地,鼻子里插满了青草,此时高昂着头,“俺老孙誓要捅破那九重天,打碎那南天门,踢翻那凌霄宝殿,教那玉帝老儿俯首称臣,做一个前后五千年都有我主宰的齐天大圣!”
“这猢狲看来要逆天啊!”程章冷哼一声,转头朝着李洋说了句,“伏虎,把他裤子扒了,看他还敢不敢做那齐天大圣。”
“得令!”李洋说着就要扒马晓白的裤子。
肖雪连忙将头转过去,“你们三个都他妈十八岁了,还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害不害臊?”
“贼婆娘,少聒噪!”程章大喊一声。
“你丫骂谁呢!”肖雪转过头来却看见马晓白白花花的屁股,一时羞得满脸通红又背过头去。
马晓白一声高喊,“兀那白骨精,你休要张狂,等俺老孙翻过身来,定用那可长可短,能伸能缩的如意金箍棒捅穿了你!”
李洋一听,乐的直滚到地上,程章也是一乐侧身一翻扑倒在草地上,肖雪这才回过神来,“马晓白!我日你妈!”一边骂一边走过来,走到马晓白跟前伸出手掌一巴掌一巴掌的打着马晓白那白森森的屁股,“来捅我啊!你他妈倒是来捅我啊!”
马晓白想要翻身起来,却被程章按住,屁股火辣辣的疼,只能一边挣扎一边高喊,“好个厉害的妖精!等俺老孙五百年后定用那如意金箍棒捅穿了你!”
成都武侯祠高升桥下,一个留着长发的青年正在唱着歌,地上放着音响,支起话筒,吉他包摊开,里面的零钱不多,怀中抱着吉他,眯着眼,表情忧郁。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
马晓白走到青年跟前,把铺盖放在地上,然后沉沉的坐了下去,抬起头静静的听着。
一曲终了,青年睁开眼睛朝着马晓白点头笑笑。
“这个点都没什么人了,你还在唱歌?”马晓白问他。
“白天我是给别人唱歌,现在我是给自己唱,成都这个时间最舒服,清风吹拂,不凉不热,感觉很自在,再说不还有你呢么。”青年尴尬的笑笑。
马晓白心里一热,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口,脸上一阵尴尬。
“想听什么歌?”青年再次笑笑。
“啊?”马晓白晃过神来。
“你也不是成都人吧?”
“哦!我西安的。”
“我宿迁!”
“江苏宿迁?”
“你知道?”青年的眼睛亮了。
“上大学时宿舍有一个哥们也是宿迁的。”
青年的眼睛又暗淡下去脸上却依旧洋溢着笑容,“你我能碰见也算是缘分,送你一首歌吧,想听什么?”
“《蓝莲花》吧!”
“许巍的?”
“嗯!”
“那首歌调有些高,我怕我唱不好。”青年尴尬的笑笑,说完却还是手指拨上了琴弦。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的瞬间,曾发觉脚下的路!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的蓝莲花!”
实话说他唱的并不好,高潮部分有些破音,吉他也弹错了几个音,马晓白却听得入神,热泪盈眶,因为他的声音空灵,干净,是对命运的呐喊,也是对生活的赞美,从他的歌中,马晓白能听得出虽然他生活也许困顿,但是丝毫不妨碍他赞美生活,因为生活给了他优美的嗓音,会弹吉他的手和一颗永不屈服的头颅。
一曲终了,马晓白缓缓的睁开眼睛,声音也已经有些梗咽,“谢谢你,很久没听到这么好听的歌了。”
“也谢谢你,很久没有这么舒舒服服的唱歌了!”青年说道。
“还准备在成都呆多久?”马晓白问。
“明天就走了!”青年说着,脸上一片释然,“‘少不入川’这句话一点都没错,我怕再不走就舍不得走了。”说完眼睛盯着马晓白,“你呢?”
“还得再呆几天!”马晓白说。
青年已经在收拾他的行李,将话筒和音响都装进箱子里,将吉他装进吉他包里,马晓白翻遍口袋才翻出七块二毛,便想将钱都放进去,青年拍了拍马晓白的手臂,“不用了!刚才那首歌是我送你的!”
马晓白攥着钱的手在空中顿住,不知道该不该收回去。
一切都收拾完毕,青年礼貌的伸出右手,马晓白将零钱塞进口袋,伸出左手,两只手在空中尴尬的悬停着。
青年笑了,“你是左撇子?”
马晓白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很聪明。”青年抬起手在马晓白肩上拍了拍,“你我萍水相逢,自不互问前程,祝你成功!”
马晓白苦笑一声,“祝你一路顺风!”
望着那位流浪歌手远去的背影,马晓白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二零零九年入秋,李洋第一个收到了入学通知书而且开学最早,那一天马晓白、程章和肖雪站在月台上,李洋背着铺盖面对面站着。
“你个傻逼!陕西呆不下你?上个破大专还要跑到山东去。”程章说道。
“没能耐考了个大专,没脸在陕西呆了。”李洋胖嘟嘟的脸苦涩的笑着。
肖雪却流下泪来,抱着李洋的脖子痛哭起来。
“长这么大,除了我妈之外,第一次有女人抱着,这感觉就是不一样,上个大专也值了!”李洋笑着,一张胖脸通红。
肖雪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搂着他脖子的手却没撒开。
“营口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你小子可别想不开投海殉国了。”马晓白强扯着脸皮苦笑道。
李洋用拳头捶了捶马晓白的胸膛,“你狗日的没死,老子怎么好意思先死?”说完两人又都笑了起来
李洋走了以后,三人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渐渐远去的火车一动不动,直到火车再也看不见只剩下两行冰冷的铁轨。
“回去吧!”程章说着,转过头却不走。
马晓白拍了拍肖雪的肩膀,“一辈子还长着呢,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肖雪突然一屁股坐倒在月台上,纵身嚎哭起来。
多年后肖雪和李洋结婚,程章手里抱着一瓶五粮液咕嘟咕嘟的往喉咙里倒,李洋怎么拉都拉不住,程章满脸通红,望着整张十五人的饭桌,杯盘狼藉,人散了之后却只剩下了三个人。
那时马晓白已死,杨沫怀了程章的孩子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画家远去英国,时过境迁,一切都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程章怪眼一瞪,看着肖雪,“高三送李洋上火车的时候,你丫已经爱上他了吧?我还纳闷为什么你那次会哭的那么厉害,前几年表哥死的时候都没见你那么伤心,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么?”
李洋忙过来拉程章的手,“你醉了,快别说了!”
肖雪开始听程章说时脸先是一红后来听着脸色慢慢变青,最后竟绿的让人可怕。
程章贴近肖雪的脸,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怎么?被我说破无言以对了?”
“程章!你混蛋!”肖雪一声暴吼,顺手攥起桌上的碗碟扔在地上,“啪嗒”一声摔的粉碎,她的手也被碎片扎破,鲜血直冒。
“我混蛋,我承认,但是总比你这个人尽可夫的婊子要强!”程章手里挥舞着五粮液瓶子,酒水撒的他满身都是。
“我日你妈!”李洋一声高喝,抬起手一拳打在程章的鼻子上,程章身体后仰,跌在桌上又翻滚下桌去,倒在墙边。
饭桌倾倒,酒饭泼洒了一地。
程章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鼻子里窜出的血,突然纵声狂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眼泪流着流着竟开始嚎啕大哭起来,“程章啊!你害死了晓白,逼走了杨沫,你难道非要害的你身边所有的朋友都家破人亡你才满意么?你他妈还不如死了的好!”说完摸起地上的碟盘一块块往自己头上砸去,李洋和肖雪一惊,又赶忙过去拉开。
“都给老子滚蛋!”程章双手将二人甩开,然后将一个空啤酒瓶子朝着自己头上砸去,额头上鲜血流下,混着泪水沾了满脸,他慢慢抬起头,酒红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灼灼的看着肖雪,嘴角抽动着,一脸痛苦,“你还记得么?我还欠着马晓白一条命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