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酒

       客厅里充斥着烈酒凉菜的浓重气味，透过狭小的门缝暗暗溢进卧室。

       怜雪待在这间窗帘紧闭，阳光隔绝于外的十平米小屋。

       玫红枫叶纱帘先遮盖掉外层的刺眼光线，剩下紫红偏厚的遮光帘重重遮掩了残留的余光，一丝亮光也不见，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好像五彩斑斓的世界全坍缩在这深邃的黑暗中，所有色彩都荡然无存，怜雪只有待在暗处，才觉出安全。

       屋外是一群酩酊大醉，情绪不稳的中年老汉，叫嚷吆喝的噪音朝着厚墙喷向卧室，搅得怜雪头痛欲裂，心烦意乱。

       这群老汉中，她爸爸要算一份，一想到他才是那个可恶的始作俑者，怜雪就更头痛了。

       偏巧这样的现象每隔几日就会再度上演，根本没有一个家的样子，像是召集四面八方酒友放纵畅饮的酒场。

       无数次，她祈求爸爸，乌烟瘴气的冲鼻酒味无法让人专心做功课，让他们到别处逍遥快活，制止待在家里。

       可是，常年酗酒的爸爸连妈妈的话都不放在心上，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言语又能起到什么成效。

       你肯定没见过和蔼仁慈的贤良主妇摇身一变泼妇骂街的景象。

       妈妈常年在崩溃与绝望中艰苦生存，尽管好言相劝，但爸爸就像茅坑臭硬的石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直到现在，他仍然一意孤行，执迷不悟。

       他常说，我就喝酒这点乐趣，你们都要褫夺霸占。

       好像我和妈妈才是残害，剥夺他爱好的恶人。

       是啊，在他眼里，我们绝比不上那些大放厥词，夸夸其谈的酒友。

       无论白天夜晚，只要休息日，常邀一些狐朋狗友在家喝酒是家常便饭，似乎上班在他眼里都无足轻重。

       他甚至为了几个酒友相邀，不惜旷工也要去赴酒局的决心，在工作上一丝这样积极的影子也瞧不见。

       今日晌午，七八个魁梧粗壮的大老爷们儿，起初围坐成一团小酌，后来酒劲上头，兴致增高，只管吆五喝六。

       一位秃顶个子不高的男人，手握酒瓶站至中央，身体摇摇欲坠，嘴里喋喋不休，摆荡的黑手忽忽闪闪，生怕酒瓶一个闪失，暴躁碎地。

       还有一位清瘦黑黄的男人，瘫躺在紧窄的沙发上，似乎一个转身就会产生栽地的窘况。

       其余趔趔趄趄的少量醉酒者，精神饱满，大放厥词，简直像不畏世事的雄狮，天下于他们眼中，不过是囊中之物，手到擒来。

       怜雪见怪不怪，爸爸除去上班时间，只要在家清闲一天，不待他发出邀请，那些狐群狗党就会屁颠屁颠闻风赶来。

       他们擅自做主，端起酒瓶，捧起酒杯，称心地饮上几口，仿佛他们才是这家主人，爸爸反而像个外人。

       酒轻易笼络大家的感情，却也是残害家破人亡的属实利器。

       怜雪亲眼所见，几天前爸爸所组酒局中的某位叔叔，四方脸庞，皮肤黝黑，鬓角头发已发白，褶皱褐棕色的手的指尖微微泛黑，看来没少吸烟。

       伟岸的身躯显得极其壮实，谈吐也是低声轻语，很像那种笨嘴拙舌的粗人（此处并非贬义），至少人实在，话不多。这是怜雪对于这个怪模怪样的叔叔第一印象。后来，她发觉，人前人后，他竟然呈现出两幅迥然不同的奇怪面貌。

       这位叔叔，与爸爸年纪相差无几，讲话与动作小心翼翼，根本就是个腼腆内敛的性格。当然谁见谁也会这么想，殊不知，酒后壮人胆，她这次真真切切领会到了。

       这位身形高大，肥硕的中年男子，几杯白酒下肚后，脸色由原先黑黄转变为黑红。

       渐渐喝的次数增多，眼睛逐渐迷离与瞟闪，那颗重量不轻的头颅晃来晃去，如同一颗待踢的足球。还在继续灌酒，胡摆乱摇的双臂配合着大言不惭的紫红嘴巴发出的胡言乱语，像极了打架的阵势。

       时而指着某位酒友，夸夸其谈的称兄道弟，而后猝然想起某件事，破口大骂，直到众人附和，这才罢休，俨然喝高了。

       最后散场，还是由几位还算清醒的酒伴搀扶着背，勾着腰，搭着肩，费九牛二虎之力送回家，中途怜雪还听见，这位喝昏头的叔叔，嘴里还在说长道短，牢骚满腹。

       连续三周，怜雪都未见过这位叔叔，偶尔听到其他长辈谈及此事，才知晓，此人已病逝。

       听说走得很匆忙，一点只言片语没给家人留下。起因自然还是酒，某天夜晚不知在谁家喝的不省人事，后被送往家中，第二天他妻子醒来，人已经没气了。

       死亡果真是一瞬间的事。

       怜雪打了个冷颤，立即追想到爸爸的后果，他常年酗酒，结局怕是不会好太多。但是屡屡告诫、规劝，他如同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当下好声应和，事后又踉踉跄跄的醉酒回家。

       他真怕爸爸像那位叔叔一样。

       人，说没就没。

       奈何，在酒这件事上，说破了天也无济于事。

       屋外动态由闹转静，怜雪听见歪歪倒倒脚步远离的声音，谈吐不清的言语也渐渐淡去。

       悄悄下床，打开了门。

       客厅呛鼻的酒味扑面而来，茶几上残汤剩菜，油污铺满桌面，扑克牌被浸湿，染上了油污和白酒的混合异味。

       凳子东倒西歪，沙发套揉搓成一团废布，坐垫扔在了铺满烟头的瓷砖地上，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半的脚印，还有一处酒洒落的痕迹，酒瓶东倒西歪地凌乱摆放着。

       整个客厅，像是被洗劫了似的，到处肮脏不堪，弥漫着让人窒息的味道。

       妈妈正在厨房里备好热水，打算清洗这片狼藉。

       怜雪见怪不怪地坦然走出房间，这幅场景每隔几日上演的恶臭画面，还是让人心里感到鄙夷。

       可是，爸爸呢？

       客厅空无一人，不见爸爸踪影。怜雪飞快跑出大门，却瞥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颤颤巍巍朝着自己走来。不用猜，也知道此人是谁。

       “爸爸，快回家，你又喝多了。”怜雪脸色突变，硬气对着喝高了的爸爸说道。

       “我没喝多，我没喝多......”

       “妈妈，爸爸又喝多了。”

       （完，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