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码头上客的时候,船家的婆娘已经在船头舢板上切肉,红白相间的五花肉,白处胜雪,红处如胭,婆娘粗壮的手指在肥腻的肉块间盘弄,油盈盈之间,竟流露出一些婉约。客不过十数人,于码头上作揖推让,盘横再三,待上齐落座,船驶离码头,肉也已经下锅。
煮肉之法,古已有之,首先是怎么“煮”,《吕氏春秋•本味篇》便说:“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变,火为之纪。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另外讲究的是调料与原料同时下锅,一次下足,中途不允许添加任何调料,尤其过去所用秋油,取之于酱,均含酱气,中途添加,因生酱气无法借火功去尽。红烧肉曾因苏东坡《食猪肉》一诗名气大起,后人竟以“东坡肉”名之。害的后来大文人大玩家李渔做了一个马桶,就不敢公布于外,生怕别人也冠此马桶叫“李渔”。
船且在瘦西湖上缓慢行着,长篙点破春水的涟漪,偶然觅鱼的水鸟也从漂浮的荷花中惊起,两岸边杨柳拂面,春天的气息宜人。船首煮肉之香,先是隐隐约约,后来飘飘荡荡,最后全压鸟语花香,好在席上已上家酿醇酒,三两碟凉菜,谈性方起,闲话刚有意思。不知不觉间,已至虹桥,虹桥者,即红桥也,因卧于扬州瘦西湖上状如彩虹,故名,王士祯《红桥游记》:“出镇淮门,循小秦淮折而北,陂岸起伏多态,竹木蓊郁,清流映带。人家多因水为园亭树石,溪塘幽窃而明瑟,颇尽四时之美。拿小艇,循河西北行,林木尽处,有桥宛然,如垂虹下饮于涧;又如丽人靓妆袨服,流照明镜中,所谓红桥也。”
而这刻,火候已到,肉也已烂,起锅的时候,一时间浓香四溢,出锅装钵上席, 热气蒸腾, 香的无以形容, 此肉颜色深红,味道十足,浑然天成,满座击节赞叹。客人们本是三五杯下肚,正等得好猪肉送酒。一时大块朵熙甘之如饴。船也刚刚停下,红桥此时,则另是一番热闹风光:“菡萏作花,香闻数里,青廉白舫,络绎如织,”。
酒至兴头,有人以指扣桌,唱起王士祯《冶春绝句》:“今年东风太狡狯,弄晴作雨遣春来。 江梅一夜落红雪,便有夭桃无数开。红桥飞跨水当中,一字栏杆九曲红。日午画舫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有人则喝的有些飘然,另咏起诗云:“辛夷花照明寒食,一醉虹桥便六年。好景匆匆逐流水,江城几度沈郎钱。”其实吃的虽然是粗酒大肉,无关风雅,但烹饪得宜,亦叫人吃的心旷神怡,再加上好风迎面,好景当歌,奈何是寻常人家,无聊子弟,也兴致大起。扬州文风之胜,或原因于此,如康乾年间形貌矮瘦,时人谓之“矮卢”的卢见曾,官做到两准盐运使。某日游赏虹桥,作了四首七言律诗。当时和韵者七千余人,编次得三百余卷。诗酒相酬,文宴盛于江南。这个扬州,“风月无边,到此胸怀何似;亭台依旧,羡他烟水全收”。再美食天下,无可比拟,难怪要“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清代笔记《扬州画舫录•舫扁录》记载:船设茶灶于船首,以煮肉,自马(码)头开船,至红桥则肉熟,遂呼此船为“红桥烂” 。有船名此,大有趣味。或有馋人如我者,搭此船冶游,船驶中途,肉香扑鼻,食指大动。我是问:“肉烂否?”莫如问:
“红桥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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