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土

作者: 雪落烟 | 来源:发表于2017-06-27 17:14 被阅读0次
    三生迷途里,抔雪柳黄坟

    01.回渡

    今年是她去世的第五年。

    村里人都喊她“火老太婆”,她在这个世界等了九十二年。她是小脚女人,就像我外婆那样没有逃脱那个时代的罪责和束缚,我对她的印象就是梧桐和拐杖。

    十多年前,我和她在路口下过棋,那个时候用的还是石子棋。记得当时说话的时候我就得大声附在她的耳边,因为年龄已经让她渐渐失了听力。

    我问她,“我说你几岁了呀!”

    她说,“你在问我几岁吗!”随即她便拐杖敲地哈哈笑了起来。事后我知道自己错了,用几岁这个词来衡量一个已年过八旬的老太实在是无礼。

    七岁的时候,我看了她儿子的丧礼。

    她的儿子是酒鬼,是酒精摄入过量突发性死亡。村里人都说火老太婆终于解脱了,对于这场死亡没有人会寄以同情。我记得那天是小雨,我站在高高的柴跺上看着那个酒鬼没了酒气第一次安静的躺在那里。没有哭泣,没有送行,多是在看一场喧杂的戏幕。

    “酒鬼终于不用再暴打火老太婆了”,这是村里人对这场戏幕最多的评价。

    一个五十岁的酒鬼,没有生活能力。没有老婆,五十年同老娘住在一个小院里。凌晨提着酒瓶光着膀子瘫倒在门外,醒来后对火老太婆便是一顿踢打,不会顾及雷雨天神明的怨怒。或许对他来说,只要活着,只要有酒就行了。

    奶奶家与她只有一墙之隔。奶奶不让我们几个靠近火老太婆,说她很厉害不要招惹她。有的时候我们几个也会偷偷跑进她的院子,她看见了也会拿着拐杖吓唬我们离开这里。

    记得曾有一次,我走进她的院子她正生火,我问她“你吃的啥呀!”

    她答:“馍馍,面糊子!”

    我看了下锅里的饭实在是不是人吃的,馒头上都是霉点,锅里的面汤都透着一股酸味。能够在这里活下去,真的实属不易。

    “我去给你拾点柴火吧!”她的锅头前的柴火分明都是被雨淋过的,根本就点不着。真的特别同情她――这个八十岁的老太太。

    她悄悄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年我读高一,那年她92岁。听奶奶说,那日清晨想去看望火老太婆一眼的,掀开她的帘子后就看见她静静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握着她的拐杖,谁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世的。同她的酒鬼儿子一样,没有哭泣,没有送行,还是村里勉强凑了几个钱给她买了口棺木。

    某一个夜晚,我梦见了这个老太太。梦见她的腿瘸了,她恶狠狠的盯着我,旁边还放着她的一块腿骨。或许是对于这个世间有所怨言,所以才会在这转瞬即逝的梦里片刻回渡。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能梦见火老太婆。

    今生今世,所有的孤苦和怨言都请你在喝掉那碗孟婆汤后深深忘记,来生来世你要带着爱重新回到这里,被这个世间所善待。


    02.野草里的席帽

    他是我们村里的“迷糊爷”,砍了一辈子的草,喂了半辈子的牛。

    去年某一个夜晚我给我妈打电话,我说“那个……迷糊爷爷是不是已经……去世了呀?”

    “嗯,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

    这么多年在外我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这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吗,我才二十几岁而已。这二十年就像一个不长不短的梦,闭上眼就会重逢,睁开眼便会失真。

    我对迷糊爷的印象是:草垛,小推车和幼儿园。他曾经是我幼儿园看门的老大爷,白胡子,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每一天的傍晚都会看到他推着一车的青草从桥头走来,夕阳迷散的光不经意打在他的肩上,满是泥泞的脚上。大人们都说他是最会寻草砍草的老头,坡里的草迟早都是他的。

    八岁的时候我跟双妹常去场里的麦跺上玩。有一次我俩在他家的麦跺上玩起了蹦极,跳的正高兴时迷糊爷就来了,他小跑着时不时停下来跺跺脚,吓得我俩拔腿就跑,就像是两个要饭的小孩去了地主家里偷窝头似的。这种惊吓一直在,此后再也不敢去他家麦跺上去玩了。

    去外地上学后就很少见到迷糊爷了,放假的时候偶然碰见也只是叫声爷爷便匆匆离去。他走去北头,我去南头,南北也就一条巷子那么长,谁也不曾想过那次南北一走便是一生。

    迷糊爷从小看见我就说,“好好学,考个好大学!”每次我都是点头,满怀壮志目送他离开。

    这一生我很愧疚,也很遗憾。

    另一个世界没有老牛也没有青草,你只管歇着便是。


    03.小蔷薇,谁该欠你一个对不起

    小蔷薇的妈妈,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很小的时候我看着她离开这个世界。

    未曾谋面,初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是她裹着花被子在一片哭声中被众人抬上火葬车。那个时候,小蔷薇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不谙世事。

    她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不能够亲眼看着小蔷薇长大,穿上婚纱。

    这个世界小蔷薇还有一个父亲,一个奶奶,并不是一无所有。

    小的时候田野就是蔷薇的摇篮。地里的活忙,通常就是把小蔷薇放在地头,手里抱着奶瓶,蚂蚁爬上手指也是常有的事。手里,口袋里都是土,她的眼睛里看过耀日,看过秧苗,看过这周围的天和地,却唯独没有看见过母亲。

    大概是前年的时候我见到过她,6岁大的她穿着碎花裙子,欢快的坐在秋千上,没有忧伤。

    她喊我,姐姐。

    黝黑的小脸正是那个年纪小孩子该有的模样。我没有糖果,也难以承当那声姐姐。多想以神的名义告诉你:你会幸福,会平安长大。

    命运是有多狠,谁该欠你一个对不起。


    04.不见故人

    久别真的会重逢吗?

    十五岁的时候我跟一个人定下十年之约,之后我等了她七年她才出现在好友列表里。七年就像一个孤岛,即使与海岸相接也会去守护这七年的沉默,我们之间仅有的默契是不闻不问。

    “安心了,七年”,我给她留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答:那个看过海的人也带我去看海吧。

    然后我把她删了,不带任何情感。只因七年够长了,不想再等了。久别重逢,又如何?

    我得到了想都没想过的东西,也失去了以为一生都不会失去的人。

    三生迷途里,抔雪柳黄坟。

    一片野土,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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