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伯做窗帘生意的,90年代一年就能挣3万块钱,在村里是最富裕的人家。大伯一家对我还不错,经常把我哥穿不下的旧衣服送给我。我对他们一家感激涕零,但是就在我12岁生日那天,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我爸跟我大伯是我爷爷大儿子跟小儿子,中间还有三个女儿,就是我大姑二姑和小姑姑。两个儿子都结婚了之后就分家了,两间屋子一人一间,都是二层楼的。大伯比较能干,在城里做窗帘生意,我爸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守着家里几亩地,非农忙的时候去工地上做小工。
我大伯一年挣3万,我爸一年也挣不了3000块,这就是差距,实打实的。但是我大伯倒没有看不起我们家,尤其是对我,还是很疼爱的,可能他生了两个儿子没有生女儿的缘故。
我5岁的时候,我大伯就在村口买了一块风水宝地,造了村子里第一个别墅,然后把我家边上那个老房子借给我们家住了。
等到我8岁的时候,那个房子也不能住了,到处漏水,翻修也要好几万,我爸心一横,不修了,我们造一个新的!
我们家那个老房子,地基大概五六十个平方,加上我大伯家的那个,有120个平方。造房子要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地基的问题,造都造了,就想造得稍微大一点的;还有一个是钱,凭我们家那点继续,只够打个地基造一层楼的。
我爸也就一个哥哥有钱一点,三个姑姑嫁的也都是穷苦人家。我爸对我大伯说,“大哥,我想造房子了,你看你那块地基能不能给我?我拿田跟你换。”
我大伯说,“地可以给你用,但是不能给你,免费给你用。”
我爸一听就很为难,自家的房子造在别人的地上,多少有点不放心,万一将来他说地是他的,他想收回,那我家的房子怎么办?我爸说,“大哥,那这样吧,我拿两倍的田跟你换。”
我大伯挥挥手,还是没同意。这件事就暂时搁下了,我妈是个很要脸的人,不想老求他。我大伯对我还是挺不错,总是拿一把糖果给我吃,有些是我在村子里从来没见过的;有时候还会拿两个哥哥穿不下的衣服给我,虽然我是个姑娘,衣服不是很合身,但是那个年代也没有那么讲究。
除了过年,我都没怎么买过衣服。
后来快过年了,我大伯主动来找我爸,说,“上次换地那件事,除了两倍的田,你要是再加一块竹地,我就让给你。”
我妈一听跳起来了,她说,“我们家的菜钱还靠那块竹地呢!”我们家那块竹地是非常好的,40来个平方,我妈精心保养的,每到春节结束春雨落下,那块竹地就跟显灵了一般,一波接一波地长出又白又嫩的竹笋来,那笋是个宝贝,有人来收,一斤能卖两三块钱。那时候两三块钱是什么概念,够一家人好好吃顿肉了。
但是我爸却没接我妈的茬,直接答应了我大伯。于是,换地这件事就这么成了,我爸还跟我大伯借了3万块钱,用来造房子的。当天晚上我爸妈拿着菜刀打了一架,我妈是心疼那块竹地,我爸是为了作为男人一口气,明明是不平等交换,他也咬咬牙答应了。
在我眼里,我那时候有点懂事了,我觉得我大伯还是挺仗义的,给地,还给钱,并且对我还很好,但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打架,我还帮着我爸埋怨我妈。
当然那次举菜刀没有砍人,砸坏了一个铁锅、两个木头锅盖,还有十几个陶瓷的高脚碗。我爸那把刀扬在手里把我给吓哭了,我妈很倔强地举起另一把菜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是放下菜刀却哭得稀里哗啦的。
晚上我妈抱着我睡觉,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没事别往你大伯家凑,他们给你点吃的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你再去试试,我打断你的腿!”那个时候我还没意识到那些地对我家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后来每周卖两块肉吃,已经变成一块肉了,还是烧一半,再拿盐腌一半,我爸的烟也戒了,再也不会拆迁我去村里的小店里给他买烟了。
后来房子就造起来,前前后后花了两年,中间钱又不够了,跟几个姑姑借了点,都是几百几千的借法。我问我妈“为什么不去跟大伯家借,大伯那么有钱,城里都买了好几个房子了”,被我妈一个白眼翻回来了。
我妈进了工厂,我爸进了施工队,家里的收入渐渐开始多起来了,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吹到了我家里。当初借钱的时候我爸打了借条,3万块钱分10年还清,我爸也老老实实还钱,除了本金外,按照银行的标准给利息。
但是市面上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大伯那个窗帘店就开始走下坡路,接连开了好几个分店都亏了,最远的一个开到了北京,但是不仅挣不到钱,还赔个了底朝天。我大伯念到初中,文化是有一点的,但是跟大城市的人去竞争,还是落了下风。
我妈不让我去我大伯家,不让我跟两个哥哥玩,两个哥哥也大了,不带我玩了,所以渐渐地我也就不去我大伯家了。后来听说大伯染上了赌博,一发不可收拾,结果做生意的那点老底也没了,脾气也变得很差,经常到我家来要债,我妈拿出借条说,“大哥我们说好十年还清的,有钱一定还,但是现在我们除了还钱也还好过日子,不要逼我们了”。
有一天我印象特别深刻,我12岁生日,我妈给我买了个蛋糕。农村小孩是不过生日的,但是我那次是刚好是一轮,属于“大”生日,镇上又正好兴蛋糕房,所以我妈一咬牙就给我买了一个,村里其他小孩过大生日也都买的,我也不能落下。
我们正吃晚饭呢,我妈说了晚饭吃好吃蛋糕,但是米饭还是要吃的,蛋糕不能当饭吃。我们正吃着,我大伯就找上门来了,农村吃饭不关门的。我大伯说,“快点还钱了,要跟你们说多少次?”
我爸还很客气,招呼我大伯一起吃饭,“大哥,来,一起坐下喝酒,今天囡囡过生日,你一起吃。”过生日嘛菜就比平时好很多,有鱼有肉的,边上还放着蛋糕,看上去非常丰盛。
结果我大伯不仅没坐下,还生气了,非常生气的那种,开始骂骂咧咧,“你们倒好的,吃鱼吃肉的,你看看我都吃什么了,有钱都不还,你们这是要看着我死啊。”
大伯在外面欠赌债我们是知道的,但是真的很偶尔才吃这些。我妈隐忍着没发火,她说了很多回了钱会还的,这时候已经火气窜上来了。我妈还是耐着性子说,“大哥你别急,我们等这个月发了工资就把今年要还的都还了,你看行吗?今天囡囡生日,我们就不要为了钱吵了,先吃饭吧!“
尽管我爸妈都好声好气,我也很甜地叫了声大伯,但是我大伯非但不领情,而且拎起桌上的蛋糕就拍在我们的饭桌上,说,“叫你们不还钱,谁都没得吃!”
怎么形容那天的场面呢?惊诧、诧异、石破天惊都不足以形容那天的情景,我爸愣在那里,我妈脸色发白,我眼泪流下来,忘了去争吵。摔碗是个平常,但是浪费那个年代并不富余的食物,实在是接受不了。
我大伯骂骂咧咧走了,我妈眼泪挂下来,但是没跟我爸吵架。我爸当即就跟施工队几个要好的工友借钱,我妈找了自己的姐妹救济,没几天就把那个钱还个干净。
从此以后就一刀两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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