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海狸,昨天跟儿子去商场买哑铃,遇到了以前的学生杨惠卿大姐。她戴个黑色的口罩,穿件粉色的衣服,领着小女儿在逛商场。我们有两年没联系了,对于这次不期而遇,都很欣喜。我们站在明亮洁净、略显冷清的商场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聊各自的近况。惠卿跟弘毅打招呼,他就跑到我身后躲着,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穿着不俗的奶奶。聊着聊着,突然想起要带弘毅去尿尿,怕他半路卸货,于是,匆匆跟惠卿告辞,抱起弘毅就跑。弘毅拍着我的肩膀,兴奋地喊着驾驾驾给我鼓劲儿。小瘪犊子,把你爹当驴子了?!
壹、学汉语,完成先父遗愿。惠卿的父亲杨敬暄先生,出生于MG时期的广东普宁,长到十八岁时 正值战乱。静暄是家中独子,为了保住家中香火,母亲就东凑西借地弄了点盘缠,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将他送上船,去投奔远嫁泰国的二妹。母亲明白,今日一别,相见无期。她拉着儿子的手,眼泪汪汪的,不肯撒手。儿子的船渐行渐远,这个坚强的客家老太还惦着脚,提着煤油灯凝望着茫然无际的大海。
来到泰国的静暄,通过几十年的不懈努力,创下了不菲的家业。结了婚,生了五个孩子,跟妻子在泰国南部的董里府开了一家五金加工厂,并且种植着上千亩的橡胶园。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形势变好,敬暄就经常飞回去看望姐姐和妹妹。惠卿是他的小女儿,最受宠爱,每次回国,敬暄都带着她。惠卿不懂汉语,只能无聊地看着父亲嘴巴一张一合地,跟亲戚们热络络地谈天说地。父亲怜爱地看看惠卿,抚摸着她满头青丝的脑袋,满怀期望地说:“Noi,你以后若是能说汉语,那该多好啊!中国是咱们的根,不学好汉语对不起祖宗呐。”Noi是惠卿的小名,十几岁的她把父亲的心愿深刻地记在了心里。
惠卿结婚后,一面忙着照顾子女,一面忙着辅佐丈夫打理生意,忙得分身无术,因而,学汉语这事就撂下了,确实是有心无力。直到六十一岁那年,大儿子已经有能力独立管理工厂,酒店的生意也上了轨道,惠卿这才有时间和精力学习汉语,来完成父亲的遗愿。
贰、艰难的汉语学习之路
惠卿完全没有基础,从汉语拼音开始学起。在他们班,论年龄,除了年近八旬的鲁彬先生,就数她年纪大了。跟其他年富力强的同学相比,惠卿记忆力差,发音不好,学习非常吃力。最要命的是写汉字,为了记住生字,她不得不牺牲休息时间反复练习,动辄学到凌晨一两点。惠卿是个要强的人,不想成为班里最差的那个。
好容易坚持到二年级,三年级的课文难度陡然上升。学了一个星期,惠卿萌生了退意,打算放弃。实在不容易,两年来,惠卿老了许多。第一次见面时,惠卿脸色红润,富有活力。学了两年,脸也瘦了,皮肤也松弛了,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更难过的是,由于长期熬夜写字,惠卿患上了神经衰弱症。有时候整夜难以成眠。
有天下午,我正要去上课。惠卿从办公室下来,我们聊了聊。惠卿苦笑着告诉我,她打算退学。我说,惠卿,你花了这么钱,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打下点基础,现在却要半途而废,是不是太可惜了。这番话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何况她也在纠结。惠卿问我,那老师我该怎么办呢?我说,这样吧,我给你辅导吧,一周两次或者三次。惠卿听了,顿时高兴起来,连声道谢。就好像瘸子捡了支拐杖,路虽然依然崎岖不平,不过毕竟省了不少力气。
叁、穷人有乐,富人有苦
惠卿的酒店离我的住所不远,坐摩托十几分钟就到。我们通常约在午后一点。此时天气最热,摩托车飞驰电掣地划破热浪,两边的街景走马灯一般,快速切换,身心有种热辣辣的爽。惠卿的办公室在三楼,一张大办公桌,一张真皮电脑椅,背后的橱窗里摆设着七八尊佛像。佛陀的材质不一,有坐姿,有站姿,指法也各不相同。办公桌上杂乱地放着些文件,惠卿有点丢三落四的,不是忘了这个就是丢了那个,可能是事情太多的缘故。她有个口头禅,事情做得不顺利,就用泰语嘟囔:死了,死了。我觉得很有趣,觉得她有时候像个慌慌张张、老出错的女孩子。
刚开始我俩隔着桌子坐,她觉得不方便,就跟我并排坐着。远远地看着还年轻,挨得近了,就看到了眼角的皱纹、松弛的皮肤、厚厚的妆、瘦骨嶙峋的手。岁月可曾饶过谁!有人说,距离产生美,这话讲得太好了。惠卿年轻的时候,双眼皮儿、大眼睛,面如桃花,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儿,是个标准的大美人。
跟她熟了以后,就聊得深了,因而生出很多感慨。惠卿表面活得光鲜,有产有业的,让人羡慕。其实,也担着很多心事。她跟先生养育了四个孩子,老大是儿子,其余都是女儿。老大高中时就去了美国,在那儿一待就是十年。后来,丈夫罹患肝癌,不得不将他紧急召回来。儿子回来以后接手化工厂,在美国待久了,头脑简单,他亲自聘过来的会计在账目上做手脚,一连三个月亏损。惠卿看儿子不懂账务,就亲自上阵管理账目。经过几年历练,儿子积累了经验,可以独当一面了,惠卿这才放手交权。这个儿子今年四十多了,还没有结婚。像他们这种大家庭找个儿媳妇,一点也草率不得。需要找那种既下得厨房、又能上得厅堂的优秀女子。危机时刻,能够像穆桂英一样,披挂上阵,扛起大梁。大女儿嫁给了个新加坡人,这个女婿在财务上跟女儿分得很清楚,还惦记着将来能分份家产。二女儿嫁了个泰裔美国人,二人在美国生活了五年,终因文化差异,选择了和平分手。小女儿呢,一直跟着惠卿,从小生长在母亲的羽翼下,三十多了还像懵懂的少女,最大的支出是吃喝和减肥。
肆、学成。惠卿学得很辛苦,三四年级时,作业多,她写字太多,以至于伤了手筋。严重时,右手中指和食指就不能屈伸。中医西医都没辙。西医说得动手术,中医说得扎针。惠卿选择了按摩和扎针,花了好些钱,效果不佳。现在不写字了,竟然神奇恢复了。
惠卿时间安排得很紧,除了工作、学习,还要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她们有个太太圈,里面的人物非富即贵,惠卿得花费相当的精力和金钱去维护这份关系。在泰国做生意少不了方方面面来关照。
惠卿学了四年,顺利毕业。2018年去北语,从校长崔希亮教授手里接过教育部签发的毕业文凭,圆满地完成了父亲的遗愿,总算给在天国的父亲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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