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矢之风

作者: 芝士的体重 | 来源:发表于2019-07-13 00:05 被阅读12次

      六月的傍晚,我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试图了解这样的自己。

      时间的大河在我面前奔涌而过,有水花迸溅在我的衣角上,我的耳膜被这轰鸣声震撼的生疼,但此刻面对茫茫月色和眼前的大河,我的胸中只有无限的寒意与悲凄。

      我好像在一个规定的范围内颠沛流离,在这样短暂的时间缝隙中生存着。辗转在丢失与寻找里没有头绪,我有时想成为书里的那些人,却又想有着十六岁少女本应的纯真情怀,可还是不知道自己有着比同龄人更多的不安,于是想索取更多的爱来填补那些空缺,但又担心自己过于任性。

      其实如果真的变成十六岁的样子,我又怎么会时而深刻时而深沉,想沉溺其中又害怕沉沦,所以总让自己保持清醒,理智地对待旁人,可是时常被别人误解成冷漠。

      其实我应该知足。

      人性太多的阴暗面,我应该庆幸没有被包裹在其中,好在所遇到的都是温柔,善良和一点点的灰色,但总是被那灰色困住无法挣脱。就好像它是一个魔咒,在午夜零点的钟声响起之后,狂风巨浪般向我袭来,吞噬我,淹没我。我眼睁睁看着它向你涌来却不能有任何作为,在它触碰我的前一秒,我无比惊慌而又恐惧。

      于是我总是尽量保持清醒,制订有序的计划和生活作息,看很多书,喝很多水。

      偶尔有时身体里蠢蠢欲动的文字好像会随时迸发出来,使我不得不找到纸笔或者手机备忘得以让它们显露出来,以此窥探隐藏在现实庸碌生活中的另一个自己。记录文字使我保持清醒,可以推动我不停止思考,让我清楚地洞悉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生活方式,让我学会放下悲哀。这样的清醒正是我时刻所需要的。

    [一]

      去年七月,我收到了一条讯息:

      你好,我来得太迟,希望来得及拯救你。

                                    静台

      此后我一直对这条信息耿耿于怀,它就好像一个既定的承诺,只不过七月的雾气给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有点潮湿,冰凉的贴近我的心脏。后来我在梦里经常梦到她,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身形,但我清楚地知道是她,梦里她告诉我,“你要等我”。

      几天后,我真的见到了她,在那条人烟稀少的林荫小路上。她穿着碎花裙子,独自坐在路边喝汽水。然后她转头看到了我,对我微笑。她好像在那里等了很久,早就知道我一定会经过这里与她相遇,那样笃定与期待的眼神是我从未遇到过的。

      她来到我面前对我说:“你喜欢这里吗?”

        “还好。”我看着她的眼睛,眼角藏着少女特有的狡猾的笑意,时隐时现,好像一只森林中的白色狐狸。

    “今天以后,你要喜欢上这里。”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命令一样,我就这样仓促而短暂地开始了和她的相处。

      她说,上个冬天在公园散步的时候,她看到了我和我的男友,她看到了我眼里的悲凄与雾气,那样的凄凉哀婉给她了极大震慑,“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忧郁的女子,我能从你的眼里看出你努力想融合于这世间,却始终得不到想要的,你为此付出许多却总不得善终。”她叼着一根兰州,在按下打火机之前对我说。将烟点燃之后,她皱着眉毛缓缓吐出烟雾,她的眼神苍凉与我对视,我的心陡然一颤。

      我敢肯定,她是我认识的女孩中最特别的一个,她喜欢看电影却不喜欢读书,她喜欢听重金属摇滚,她时刻享受着那种浮躁音乐充斥耳膜的感觉。她吸烟,在必要的时候说脏话,情绪时刻保持高涨,频繁地更换男友但每一段恋爱毫不拖拉干净而利落。她的生命如此鲜活,看似被淹没在同龄人躁动的洪流中,实则逆流而上,她两手空空行走在悬在世俗之上的钢索上,神态自得,她大多时候行走在钢索的背面,沉溺于世俗的糜烂生活,偶尔也会在钢索正面行走,享受她自己的孤独。

      她带我去看电影,避开热映的篇目,专挑冷门且卖座极差的电影,有时电影院里的人寥寥无几,那些人们都因为对电影情节的失望而懊恼,有点早早离场,有的则陷入睡眠。只有静台目光灼灼地看着荧幕,神情专注而深邃,一点光映在她的脸上,我能看到她的睫毛短而细密,有时会轻轻一颤,然后流下一滴泪。

      我问她:“你可是因为这情节想起了什么?”

      “不,我只是单纯的沉浸在这故事中,并没有想到其他。”她转头看向我,然后微笑。

      她带我去她家里,我们一起躺在床上聊天,午休,黄昏坐在窗台边吸烟喝啤酒。她的父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失踪,和母亲一起生活至今,她会向我讲起她的母亲。那是一个清瘦且时髦靓丽的女人,温柔与暴躁在她母亲身上并存,她们常常争吵,互相殴打,然后她的母亲都会负气离开去找男人同居。在这样一段关系中,她母亲更像一个孩子时时需要静台的庇护与忍让,这样的经历让静台窥见了生活中的诸多黑暗与无奈,因此她选择成熟并天真地活着。她说如果有一天她的母亲被关进精神病院,她就卖掉这个房子然后外出旅行,目的地是冰岛最终将在那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偶尔我会看到她对生活的不满与愤怒,抽很多烟,喝很多酒,然后开始失声痛哭,我抱住她的肩膀,感受到那副瘦弱的骨架在猛烈的颤抖,极其压抑的悲怆让我有点心疼。

    [二]

      国庆放假的时候她约我出来打电动,神采奕奕地告诉我她陷入了爱情,她确信这段恋爱将持久而热烈,随后对我讲起来那个男孩。他叫松栀,他们在一个小酒吧相遇,他不小心打翻了静台的杯子,松栀抱歉地捡起玻璃杯,他们四目相对,然后静台看到了他的眼睛,就在那一刻她确信与他相爱。

      之后静台问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的男友?”我仔细回想,是有这么一个人与我确定恋爱关系,我们在一起两年,日常交集渐渐疏远,很少见面互发信息,偶尔见面总是会吵架,打斗,歇斯底里,我也知道他和别的女子保持暧昧频繁联系,但至今仍然没分开。我不知道这样的恋爱是否是我所真正需要的,但我的要求并不多,所以现状也算过得去。

      “你喜欢他吗?”静台问我。

      我沉默片刻,思索这个问题,之后回答她,“也许很喜欢,但更多的是我需要这样一段关系来支起我生活的一部分。”

      看着她的眼睛,我补充道:“也许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你说的对,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除了不稳定的网络、书信、通话之外,自身的联系方式只有面对面的交流与接触,你只想用外界的联系方式维持这段关系,看来你并不在乎那个人是吗?”她微笑着看我。

      静台说得没错,即使每天和他互发消息,实时分享遇到的事情,但凭靠这样单薄而轻易的信念并不能把两人的生活连结在一起。我好似不曾爱过,在这段关系中我从未依赖过他,没有因为他而难过,只是偶尔失眠。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静台的单人床上,我闻到她身上清甜的香水味,盯着天花板发呆,想着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结束,我却又有点不舍。那样翻江倒海的难过又涌了上来——“这里不是我的家,这不是我的生活”。

      她伸出修长光洁的手臂拉住我,向我讲述她的儿时。

      七岁的时候,静台被母亲带回乡下老家交由静台的祖母照顾,在那里她度过了一个夏天。起初她无比抗拒离开母亲,总是在半夜哭醒,祖母只好抱着她哼着乡间小调,手里的蒲扇不停地扇动。

      静台的祖母是个慈祥健谈的人,时常会给静台讲许多传说故事,教她唱一些简单的小曲子。祖母总是让静台和村子里的同龄孩子一起玩,可是在这个年龄的一群孩子早已经组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对于从城市来的静台总是带着敌意。那时候的她不爱说话,她喜欢黄昏时爬到村子附近的小山上看日落,数着与母亲相见的日子。

      时间久了,她不会再因为想念母亲而哭泣,开始和祖母一起种菜、摘水果,但还是会去山上看日落。她说,那是她第一次学会与自己独处,在那样一个僻静美丽的地方感受到自己是一件无比孤独的事。

      还好只是一个夏天的时间,静台逃离了那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庄,生活回归了正轨,可是她再也不会依赖任何一个人,包括母亲,甚至是在父亲失踪后。即使过去了多年,父亲在静台的印象里依然是清晰的,那是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高度数的镜片反光让静台总是看不清他的目光,缺乏眼神交流的关系中,总有一方让人琢磨不透,父亲是一个神秘的人,静台从小这么觉得。十岁的冬天,父亲静台去儿童公园,买给她一串核桃夹心的糖葫芦,然后蹲下身与静台对视,对她说:“静台以后你要乖,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好吗?”静台点头,然后父亲拉起她的手回家,夜晚她听到房间外的争吵声,透过门缝客厅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她最后看到的,是父亲提着行李离开的背影。

      静台说,在她往后的年少时光中,再也没有父母的角色,逼迫自己早早开始生活,做兼职、组建成熟完善的社交圈,用躁动的青春填补缺失的情感。“早早了解生活的艰辛会对一切失去希望,所以很多事情我选择忘记,我只愿意开心地活着,如果有一天不开心了,那就死掉。”静台说。

    [三]

      在一个人的少年时光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静台告诉我是当下,用当下的经历创造今后的回忆是少年唯一能做的事情。遇到一些人,完成一些事情,也许有那么一些人让你难以忘怀,但当你回头望去时已经成为过去。少年两手空空,前方是模糊不清的未来,唯一抓得住的是当下。将鲜活的生命与澄澈的目光拼接缝补成青春的模样,用痛苦和迷茫填补每一个斑驳的缝隙使之完整。或许有一个人会带着光出现,彼此靠近之后迸出火花,可惜人与人之间从来不是靠回忆将彼此连结在一起,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有独立的生活轨迹且从不被重叠,你记忆中的只不过是他往昔的坐卧行走映射在你脑海中的一个影子,你赋予那个影子情感让他变成你希望的样子,可他从来都只是他。

      我们都拖着这副超负荷的身躯行走在钢筋混凝土筑起的繁华牢笼,沉醉于高辐射的电子设备与碎片信息的纸醉金迷中,洞悉自我渐渐变得无比困难,大多时候是来自深夜里的灵魂小心翼翼地窥探。年少时做过许多错事,我也曾挣扎着爬出过去那不堪而肮脏的泥潭,每当以为自己与过去脱离而狂喜后,阴郁和黑色趁机而入,在那些不经意的时刻将那些精神幻象蚕食鲸吞。这样周而复始让我不得不相信,我无法摆脱过去的一切,无法对过去负责,我将始终行走在过去的阴影下。

      所以致命的软肋,总是那么轻易地呈现。

    [四]

      五月清晨,邱城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倾盆而下,我打着雨伞走去静台兼职的便利店。

      在四个小时前我在火车站见到了我的男朋友,他总会放假抽时间来找我,我们互相交换彼此的生活近况,然后一直沉默,直到夜深他离开。这次,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女孩,我看到他们携手走出站台,突然一瞬间暧昧气氛全无,就好像两个陌生人偶然并肩而行,然后又符合常理地分道扬镳。我倚在出站口的栏杆上,看他又微笑着走向我,在附近翻阅杂志的女子目光神秘莫测,仿佛想透过报纸把我看透。

      我冷眼旁观这场他们自导自演的戏份,一阵恶寒从胃里涌了上来,当他站在我面前,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给了他一耳光。按照我们经常打斗的习惯,他下意识愤怒地回给我了一巴掌,我的耳朵翁鸣。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开始心虚,最后挫败。

      “带着她给我滚,你不配来邱城。”我说。

      那个男人沉默了良久,留下一句话然后离开,那个女孩紧随其后。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原谅我始终没办法接受。”

      我呆立在那里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检票口,我开始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在这段长达两年的感情里,我始终是弱势的一方,对那个男人的无底线包容也是出于我的愧疚,我以为他永远不会知道,我以为我可以假装趾高气昂到我们因为其他原因分开。可是那些过去使我注定要在这段感情上折腰。

      便利店里,是另一个收银的女子,她说静台在二十分钟前已经被男朋友接走。我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屋檐下,拨通了静台的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阵忙音,直到被轰鸣的雷雨声替换。

      那么一瞬,我恍然发觉,没有谁可以时刻陪伴在谁的身边,即使是那些让你引以为傲的亲情和友谊,那些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某种联系,或许有那么几次,她会闻讯翻山越岭来到你的身边,又或许她不会,你们正好错过。如果把生活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将是一件极其可悲的事。

      我躺在酒店的单人床上,已经脱掉被雨水溅湿的衣服,将身体藏进柔软而陌生的被褥中,桌子上是我买回来的各种饮料,窗户和窗帘被严实的拉上,我想把这变成与世隔绝的地方,使自己逃避外界的干扰,暂时忘掉这些事情,只冷静地思考关于自己接下来该如何。我走向卫生间,用冷水打湿脸和头发,这样使我更加清醒。我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上是旧的痘印和新长出来的青春痘,上个月剪的头发长到了肩头,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头两边。我很久没有照过镜子,眼前镜子里的人我竟然有点陌生,与我往昔记忆里的自己出现了偏差,恍惚间我们仿佛形成了两个不同的个体——一个是正在被世俗痛苦所纷扰狼狈的我,一个是遗世独立冷漠而沉着的她。

      我向来不喜欢这样突然没来由的自我认知,于是走向窗前。雨还是依旧很大,大得仿佛想冲垮这座城,抹杀掉任何在这里的印记。清醒会使快乐丢失,而生活中最不需要的就是肤浅快乐,为了活下去我们不得不时刻清醒着。

      我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是一片幽暗而宁静的森林,我赤脚行走在其中,意识模糊,直到梦里静台拉住我的手,说:“何故偏执于过去,你总使自己游离逃避,却没看到现世安稳没人会在意你的过去。”我的手感到一阵冰凉,渐渐清醒,过去的一切慢慢浮现出来——争吵、烟雾、破旧的麻袋、暗红的血液……梦里静台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我耳边,“如果忘不掉就面对它,把它揉进你身体里,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四面山洪向我袭来,轰隆的声音撞击着我的胸腔,直到我被吞没。

      醒来之后,雨已经停了,在阳光直射下地面上的水分正在迅速蒸发。不久之后,花坛里的泥土里会长出植物的新芽,老式房屋上攀缘的爬墙虎会覆盖那扇破旧的窗户。一切如往常一般有秩序地进行着,这座年代久远的城市被这样一场大雨带去的,只是经年累月堆积的灰尘,却让整个城市焕然一新。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可以永远待在这里,这个房间,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与孤独中过完余生。可是如果人生真的如此简单,我又会不会觉得无聊。

      收拾东西从酒店离开,手机的电源耗尽已经关机,阳光太刺眼,让这样晴好的天气显得极不真实,我眯着眼睛一路走过那些熟悉的街巷,直到走进小区的单元楼里,第三层,我看到了静台。我停住脚步,望向她,我不知道我现在脸上的表情是怎样,应该一定很难看,因为静台抬头看向我时愣了一下。她走下来问我:“你的手机关机了,刚刚去敲你家的门原来你出去了。我新发现了一家小酒馆,我们一起去尝尝。”

      我沉默着不说话,她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问我怎么了。

      对于昨天的事情我没有心情跟她细说缘由,只要想起一点就会陷进去,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问她,“昨天打给你电话怎么不接?”刚一问出口,我才发现我的语气是严厉的责问,一时间我不知道再说什么来替换这样的气氛。

      “你就是为了这个跟我怄气?昨天我和松栀去看了电影,没有接到,你找我什么事?”静台的语气也变得燥郁起来。

      我摇摇头,起身上楼去,“没事,今天就不和你去了,我想一个人待着。”

      静台扯住我,有点不耐烦地说:“我在你家门口等你这么久不是来听你撒气的,我都告诉你缘由了你还气什么,不就是一个电话没接,至于这样吗?”她一连串的话字字珠玑,我再也没办法平静地听她下一轮的攻击,只想让她闭嘴。

      “我没有怄气,今天心情不好,你找松栀去吧,我也很抱歉你在这里等我这么久好吗?”我努力平复自己心情,可是静台不依不饶,说:“你当我是什么?你的玩具还是玩伴?你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她这一串反问句让我实在无力招架,却引燃了那股预谋已久即将喷发的怒火。

      “你凭什么觉得别人都亏欠于你,每天抱着这种想法活着不累吗?我告诉你,你之所以会这么觉得都是你自作自受!”当我接近嘶吼一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才发现,在吵架中,原来当人们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攻击对方的方式无一例外的都是互相揭短,揭露出自己平时不曾在意过对方的那些不堪,说是不在意,其实都记得清清楚楚,只需要一次争吵将它们全部宣泄。

      静台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我看到她脸上的神情错愕了一秒,又或许我没看到,紧接着我听到了她的回击,“请你先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吧,你数没数过你身边的朋友到底有几个,你自己活得那么失败那么自闭凭什么来说我作,就你这种尖酸刻薄的样子活该你男朋友劈腿!”

      最后一句击溃了我的最后一道防线,但是我依然没有选择向崩溃低头,“我的男朋友劈腿不劈腿关你什么事,倒是你,来来回回换那么多男朋友你就很厉害吗,你就那么确定你的每段恋爱就无比圣洁和正常吗?”我知道我此刻的表情极其狰狞,因为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愤怒,从多年和前男友吵架的方式看来,我无比讨厌这样的做法,可是偏偏这样的情景下,我宣泄得无比自然,每句话准确刺到静台的要害且毫无保留。

      这样的争吵中,我们互相揭短互相诋毁,互相去撕曾经小心翼翼帮对方缝补的伤疤,当全部的伤疤撕开后,两个人都鲜血淋漓。我们无法用言行使对方的意志屈服于自己,于是我们用肢体的暴力接触企图让对方屈服,在阴暗狭小的楼道里扭打起来。

      事情至此,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从开始带着情绪的出拳到渐渐没有意识机械地攻击,我的眼泪开始流下来,越流越多,最后我坐在台阶上哭起来。静台吼道:“你也有眼泪吗?你刚才不是很厉害吗?现在怎么知道哭了?”

      我的愤怒渐渐消退下去,悲伤和委屈彻底将我击溃,“你说的对,昨天我看到他和那个女人一起来邱城了,那天雨好大,我去便利店找你你不在,打你电话也不通,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以为说完这些我会嚎啕大哭,可是我没有,原来悲伤至此是哭不出声音的。

      静台沉默了,我只能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她没有离开也没有近前,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哭得不能自已。

      过了很久,我听见她转身,然后离开。

    [五]

      空白的屏幕下映射出的是我的手,我曾经有着规律的作息,用明确的规划和自律使自己趋于清醒,这样的清醒不免有些自私,只专注于自身而屏蔽一切外界无关的事物。而现在我在尝试让自己打破这层隔阂,像那些同龄的人们一样,把自己的意识交付于冰冷屏幕上的数字代码中,这或许也是一种自杀式的自我放弃。

      凌晨两点,这里是清安,我走向窗边看见夜色里的古城小镇,那些仿古的建筑和考究的楼阁在竭力还原这里当年的盛景。可是这里的全盛时期早已在百年前的战火中结束,留存于今的,只有县志上的寥寥几页诉说曾经。

      我在这里停留五天,五天后我将回到邱城,答应男朋友去见他的父母,然后敲定婚期。

      点燃一根万宝路,打火机擦出火花又熄灭,剩下一点火星在暗夜中忽明忽暗地闪烁。我突然很想找人说说话,通讯录里的名字都在熟睡,没有一个可以让我打扰,于是我只好沉默着,等困意袭来然后陷入梦境。

      最近我经常做梦,梦到一些似曾相识又与我无关的片段,然后在凌晨醒来。这次的梦是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梦里的那对男女经历磨难最终紧靠在一起,那个女子对男人说:“我知道你的过去不容易,我虽然没有宽大的肩膀给你靠,但是我的裙摆足够大,你可以靠在我的裙摆上,就像靠在我身上一样。”最终男人靠在女子的碎花裙摆上,而我从梦中醒来,枕头被眼泪哭湿。

      睁开眼睛,就必须要面对现实的种种磨难,你我亦是如此。

      在清安的最后两天,我去了离镇子最近的河边,这里的自然环境在多年的无人问津中被保护了下来,没有人来砍树扩土也没有人来植树造林,植物和人烟在这里融合得恰到好处。我拍了一些照片,关于清安,关于这条大河,关于镇子里的孩子,我想回去把这些照片亲手洗出来装进相框。

      在十六岁之前,我总想离开邱城去一些别的地方,可是当时太小,忙着长大。十六岁之后成长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让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兜兜转转,经历了很多之后一个男人说要娶我,那时我突然发觉我好像从没有认真生活,看似费力活过的十几年在他说要娶我之后都变成了云烟,我对他说,请给我五天时间,在那之后我会和你结婚。

      我试图把余生活着的意义塞进这五天里,可是这样徒劳的做法无非是在终结掉青春之前的死缓,不会让我释然,只会让我恐惧。

      但最终我还是回到了邱城,在那家便利店里,我问收银员,“她还没有回来吗?”她说,“你这五年已经问过我许多次,可她根本就没来过这里。”

      原来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可我明明记得那天争吵之后还和静台保持联系通讯,为什么五年前我那场大病之后就彻底断了音讯呢?

      五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发了一场高烧,睡过去了很多天,醒来后我想发消息告诉静台,可是我的手机和箱件里已经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记得那是有人说她搬离了邱城,也有人说她根本就没来过邱城,那时我被困在医院,每天要按时吃那些白色橙色的药粒然后睡很久,渐渐我的记忆开始模糊混乱,直至出院我已经记不清静台曾经的联系方式和地址。我在邱城找她,大家都说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于是我又被关进医院,每天吃更多的药,睡更长久的觉。

      药粒和睡眠真是害人的东西,将记忆融化混淆,让人渐渐分不清梦境虚幻和现实,然后变得迟钝又呆板。

      最终关于静台,我只记得这样一个名字和与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知道找到她已经不可能,如果她真的从没来过邱城,从没来过这人世。

    [六]

      傍晚的餐厅里,那个说要娶我的男人坐在我的对面,他的名字叫做穆杉,一个和我年龄相当的人。我盯着他剥虾的手出神,看他仔细地剥好一只虾然后放进我的盘子里,他的手真好看。

      他问我怎么不吃,是不是没有胃口,随即拉起我的手对我说,你太过清瘦,还是多吃一点。我怔怔地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夹起他刚刚剥好的虾。时间对于我来说过得太快了,我恍惚觉得自己还在清安的民宿里,可眼前的人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我即将要结婚。于是我问他:“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或许是我的问题太突然,他楞了一下,然后说:“因为我看到了你的悲哀和脆弱,我想用一己之力填补你的缺口,想一直照顾你。”

      我不想要这样花哨的承诺,也从不期望将自己的余生托付他人,我又问他,“你可知道我曾被绑架……即使这样你也还愿意娶我?”

      “是,我也知道那些不堪的事情都是以讹传讹,可你却是真真实实地需要被照顾和保护。”穆杉看着我说。

      即使我还不确定是否爱上他,但至少那一刻我相信了他,放下所有防备和质疑,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他。

    [七]

      在那些打了鸡血的青春里,有人逃学,有人打架,还有人在奔跑,而在我庸碌的十六岁中,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出格的事情,可我也不是没有作为。在最好的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我成功地放下了我的过去,甚至忘掉了她。

      我叫梁静台,十六岁的我严重地失眠,用药物克制的同时精神开始出现问题,直到十七岁的一场高烧加重了病情,经过很久的住院治疗我终于病愈出院,遇到了合适的人,即将结婚。回顾我走过的二十二年,那个十六岁和我相识的少女早已经消失不见,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我记得那个初见她的夏天,和那条林荫小路,也记得和她分别的五月大雨滂沱。我的记性极差,但还好记得这些,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告别的方式,在我十六岁那年的时间轴上,她站在起点,我站在尽头,我们隔着一整个十六岁遥遥相对,最后时间一转,各自隐匿于时间的洪流中再无际遇。

      时间就这样再慢一点过下去,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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