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清和君卫宿白在卫国可谓是人人敬仰。
卫国的街上，经常可以听见百姓们对他的夸赞，说他谦恭有礼，礼贤下士，士大夫们更是争相拜访。但凡重大国事，卫王必会询问清和君，可见他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我呢，平日里自然也对这样的人物生出几分敬佩，虽说家中为筹钱给父亲治病，早已一贫如洗，我也当掉心爱的筝，入府为奴。
不过日后若能常常见到有如此美名的卫宿白，想想也不是很亏。
但当我一路走进卫宿白的府邸时，引路的嬷嬷却一直叮嘱我们，公子在府中时喜怒无常，若有不顺心之事极易暴躁，迁怒于身边人。
无论谁被选去做公子的侍女，一定要小心侍候，切勿惹公子不喜。
我不禁睁大双眼，这与我之前听说的清和君是一个人么？若说传言与事实有差别，但也不会如此天差地别。
随着嬷嬷的脚步穿过一条条游廊，走入府中内院，我渐渐暗暗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我在院中停留片刻后，听到有一人走来，我用余光看去，此人相貌俊秀，自带一身说不出的从容风度，怎么也不像嬷嬷口中的那般不堪。
嬷嬷连忙上前道，这是新来的下人，还请公子亲自挑选一个罢。
想必这就是卫宿白，不过生的如此俊俏，又怎会是喜怒无常的人。
他似乎皱了皱眉头，漫不经心的看向我这边，淡淡道，就她吧。
贰
自小与父亲来往于各国，别的本事暂且不谈，能屈能伸我倒是学到了精髓。对付卫宿白这样阴晴不定的人绰绰有余。
他有时在朝堂上，与人政见不和，或是礼贤下士时，那个人并不领情，都会在府中大发脾气。把我给他沏好的茶水远远摔掉，责骂我没有把房间的灰尘打扫干净，府中上下都跟着他的怪脾气胆战心惊。
但是我并没有厌恶他的行为，我还是会耐心再端上一杯茶，把他嫌弃有尘土的地方再打扫一遍，其实，我挺心疼他的。
虽然我家并不富裕，但我自小受父母宠爱，父亲并没有因为我是女孩而对我刻薄，而是带我游历天下，走遍山川湖海，来到他身边之前，我一直奔走在自己的热爱里。
而卫宿白虽然是卫国国君的胞弟，但他生母早逝，一个人步步为营，斡旋于人情世故之间，才成为了今日令人敬仰的清和君。
他的不安与烦恼无处安放，也只能通过这种形式发泄。
所以我会在他深夜读公文睡着时，为他披上衣服，他生病的时候昼夜不停的照顾他，我希望他有一天，无论遭受任何挫折，都能淡然的去看待。
既然他选择了我，那我便把他当成唯一的选择吧。
叁
卫宿白最近很忙，常常深夜才回府，府中到访的门客一波波都快把门槛踏烂了。但不知怎的，他渐渐变得很少出门，开始在府中喝闷酒，一坛接一坛，无论我怎样劝都不听。
向消息灵通的小厮打听，才知道齐姜两国将要开战，姜国向我卫国求救，但齐国威胁若卫国援救，必先攻打卫国。
小厮还说，公子是赞成派兵增援姜国的，姜卫为邻国，若不合力抗齐，覆灭是早晚的事。可无奈王上惧怕齐国，驳斥了公子的提议。
其实，我还蛮喜欢姜国的，姜国人尚武，那里的女子一样豪爽，去姜国时，还结识一个姐姐教我骑马射箭。
那天晚上，他还在一个人喝酒，我不愿看到他这样终日低迷，再次鼓起勇气，来到他身边，尽力控制因恐惧不停颤抖的手。
我拿走他的酒杯，他抬头略微愤怒的看着我，我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公子德行才智为天下人所敬仰，可如今成日在府中不问世事，上不能安社稷，下不能抚黎民。”
“若公子决心救姜，大可以破釜沉舟。”
“若遵从王命，那便继续斡旋于各国间，保我大卫平安。”
听完我的“慷慨陈词”，他眼中怒气渐消，却并未回复只字片语，只淡淡的吩咐我退下。
我不知道他将做何选择，明知今日的言行已经越过那条分隔在我们之间的界限，但我还是想告诉他，他不应该被区区一个抉择打倒。
翌日醒来，府中的下人都被聚到院中，每个人都拿到了应得的银子，还有卖身契，管家催促着众人收拾行李赶紧离开。
看来，他最终还是选择破釜沉舟，去救姜国。
可我不想走。
待众人散后，我找到卫宿白。他似乎一夜没睡，略显疲态，但举手投足间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公子模样。
他看见我有些惊讶，问我为何不离去，他道，“此去孤身援救姜国，胜败于我而言都不会有好结局，若胜也只能留在姜国，无法返卫；若败，非死不能赎罪。你还是早些离开罢，切勿赌上自己的性命。”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么长的话，之前我们的交流不过是诸如研磨，泡茶，这样不超过十个字的命令。
如今他对我说了这么多话，我反倒有些喜不自胜。
不过我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我同他说，是我让公子做出选择，那么我也将陪公子把这条路走完。卖身契公子暂且替我保管吧，若哪天我真的想离开公子，还请公子勿要阻拦。
肆
天知道朝堂上和那些老头整天舌战埋没了卫宿白多少才能，齐姜两国一战，让世人见识了何谓用兵如神。
他掌上将军印，仅用八万人马，拒齐国几十万军队于河外，使姜国免于沦陷，保卫国无虞。
姜国举行盛大的庆功宴，姜王奉公子为上宾，又赐其三座城邑。
我决定依旧留在卫宿白身边，照顾他的生活，许是我不舍离开，又或是我怕他在别国孤单。
宴会散后，卫宿白把我拉到没有人的地方，看起来十分局促，像是没有和女子接触过一样，极为好笑。
我笑着问他有何事，他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和我说，谢谢。
眼泪顺着眼角倏地划下来，大概是被感动了吧。在卫宿白眼中，我不再是那个供他差遣的下人，他终于正视我了。
伍
姜王不知听信谁的进言，担心卫宿白不甘心屈居于姜国，于是宣他入宫，问他可否愿意娶公主为妻。
说是询问，其实卫宿白只有一个选择，若拒绝婚事，姜国也无法容他，天地之大，他却无处可去。
自赐婚后，卫宿白便很少同我说话，平时接触中也带着些许疏离。我则忙着为他筹备婚事，便没有这些不寻常的改变放在心上。
其实，我本来是不太在意卫宿白是否婚配的，毕竟我从未对他动过其他念想。可是，当拿到他的合婚庚帖时，我发现自己错了。
我陪伴他两年，从卫国至姜国，他只身赴姜，我便陪他在战场御敌。即使知道我可能因此丧命，也从未犹豫。
如今庚贴递换，他将和别的女子白头偕老，我却突然感到害怕，往后日日夜夜，会有另一个女子比我温婉，比我端庄，在他身边陪伴，然后慢慢走进他心里。
那个时候他也不会需要我了吧。
我想起了当掉的筝，想起了随父亲畅游各国的日子，想起了离开卫国前，那张没有收下的卖身契。
我，是时候离开了。
翌日，我向他辞行，我说想回去看看父亲，然后南下继续学习音律，我告诉他我会成为音律大家，等那一天，我会带着我的筝，为他演奏一曲。
他没有挽留，或许他也觉得，我们之间这样的结局更好。
离开姜国的那一日，卫宿白没有出城相送，可是我回头时，分明看见他立于城墙之上。一袭白衣，负手而立。
卫宿白之于我，就如那遥遥星辰，我努力把我们之间的距离踏平，然后坚定的站到他身边。
但当我有一天发现，这星辰并不属于自己，我只能不舍的把他还给寂寂夜空。
而那些没有言明，甚至来不及正视的感情，就那么轻易被掩埋。
或许，卫宿白也这样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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