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在空旷的天底下,一只只白鹭慢慢地单腿站立在不远的稻田里,田边溪水潺潺作响。一个穿着凉鞋,留着平头的小男孩抱个泛黄夹黑的竹篮,穿过锋利的野草,越过交错的阡陌,跑到老柳树下,凝望着漫天飞翔的枝条,就像看到满天飞翔的白鹭。踮起脚尖;拉下一条柳枝,折断后用手从断处将柳枝皮一下撸到枝端,结成一个绿绿的球。
那时年幼的我跟在母亲的身后。她一步一把肥料,我便把手中的苗放在肥料旁,一步一步,大脚印小脚印,从田埂这边到田埂那边,一行一行,稀稀疏疏。看着母亲弯成直角的腰和地上灰黑的土壤,心已经飞到九霄之外,想着山上飞跑的野兔,祈祷着可以再来一阵凉风,手中依旧随着母亲的节奏扔着苗子。上一次回家,母亲说要把那片田种上树苗,不然太荒了会被回收的。看着母亲灰白的发梢,原来我可以对那些个熟悉的东西感到这么陌生。
而在我高三的那年,母亲与我有过一段陪读的日子。充满灰尘的毛坯出租房总让人有一种废墟的感觉,在那个慌慌张张的日子里,看什么都是焦虑的。街上匆忙的行人,靠在路旁卖菜的老人,以及装满面包的手推车,还有书店门口红红绿绿的各种试卷,而当夜色更浓,关了冷冷的节能灯,打开自己的台灯,丝丝的光芒将墙上一张又一张的便利贴衬的更加显眼。便利贴上清秀的字迹记录着各种知识点。我看见,某一年的一个夜里,一个疲惫的身影在深夜里伏案,或许也是关了节能灯打开自己的小台灯。
到了六月,清算结束。绿叶遍布整个巷子,再看最后一眼,来往的行人,卖菜的老人,却怎么也望不到装满面包的手推车。
恍然,在异乡的夜晚,时间被黑暗的气氛变得更加冰冷。突然来的一阵大风,如鬼哭一样的疯狂的嘶吼着。噼里啪啦的雨点撞击着玻璃窗户。拖出一条条长长的雨迹,打乱了玻璃上清晰的倒影。我又进入了一种迷蒙的状态,就像那年跟在母亲的身后祈祷着风儿速来。而现在,我与窗外呼啸的暴风只有一层玻璃的距离。我既不会祈祷它变大,也不会想着它变小,而是猜想,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小时,或是更长,它才会一下不见,而那是我会以为下了一分钟、两分钟,或者是更短。
在另一片山水之间,与几位好友游玩之闲,忽见一翠鸟,独一翠鸟。灰褐色的翅膀下露出短而湛蓝的尾羽,腹部是令人舒服的栗色。停留在灰皮的树枝上,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会去哪里。它会在寻找什么?水中的小鱼?还是岸边曾对它微笑过的小孩。若是寻找小孩那可就难为它了,谁会知道他现在会在何方经历什么样的磨难,这翠鸟最好还是走吧,越远越好。
归途的车上我回味着那年在水库边的人家偷着石榴,水库边飞驰而过的翠鸟,不只一只。我才发现,我们都在悄悄地进行一个叫做再见的仪式。它可以悄悄到在你转身之后都无法发觉,它不像自然中花草的凋谢,也不似雨点的溃散。它不见了,之后的之后,突然在某一刻带给你猛烈的感觉,让你在窒息的边缘大口喘气,让你在平常的日子里波涛汹涌。然后才知道,最是无望,此生再见。
母亲将一块蒸的几近融化的鲜肉叨到一位将近九十的老媪碗里。那布满细纹的嘴角不断地作咀嚼状,双目在雪白的发丝的点缀下显得极尽无力。穿过那双眼睛,它正在用它自己的方式告别,告别那个一锅稀饭八个人分食的岁月,也在告别拖拉机隆隆作响的时代。她或许还记得,有一条布满石子的路,每天蒙蒙亮时,养牛的人牵着牛走在路上,身后留下常常而又弯弯曲曲的被牛尿浸过的痕迹,而这路的尽头,可以说是很繁华了,是一处集市。她或许记得哪个地方是卖猪肉的,卖猪肉的旁边是卖豆腐干子的,对面是卖鸡的,而在集市的中间是载满笑谈的茶点。但是她不知道,它们已先她一步离去,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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