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
林清泉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街道。
空气中弥漫着大火烧灼的气味,头顶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黑,不见日月,没有星辰,远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可怕的寂静四下蔓延开来,没有犬吠虫鸣,没有风声,只有他徘徊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由近及远,直至被吞没在黑暗的尽头。
面前的这一排排两层小楼,被烧的只剩下焦黑的空架子,玻璃窗迸溅满地的碎渣,横梁悬在半空摇摇欲坠,残破的布偶用那死鱼眼珠子似的眼睛瞪着他,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周边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弹珠,还有一个被烧得扭曲的万花筒…
林清泉突然觉得很冷,周身汗毛竖立,而胃里像是火烧似的翻搅的疼。他仿佛能感受到熊熊大火之中人们的惊恐绝望和撕心裂肺的尖叫,逐渐被大火吞噬殆尽,最后安静的就像从不曾发生过一样。林清泉弯下腰去,想捡起脚边一个破碎的相框,照片里一家三口,面目已模糊不清,刚想凑近细看,照片却在他手中瞬间化为灰烬……
面前这诡异的情景叫他惊恐万分,明明前一刻还在酒吧和一群狐朋狗友醉生梦死,睁眼却置身于异度空间一般。
这一定是梦!
泓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在那纠结痛苦,而后轻咳了一声。
林清泉仿佛受到了惊吓,一个激灵,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平静地望着他。
少年缓缓起身,跨过遍地残骸,来到林清泉眼前。
林清泉打量着眼前的人,眼神清澈,面容忧伤,细碎的刘海遮着光洁的额头,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少年探究的看着林清泉,仿佛在等他先开口。
“你是谁?这是哪里?“
少年眼里划过一丝失望,没有作答,转身迈步离开。
林清泉看着少年瘦削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黑暗中,赶紧跟了上去。
古村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何时起,开始起雾了。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前路,也不见来时路。林清泉脚步踉跄环顾四周,透过茫茫白雾,隐约可见远处星星点点红光。转身却发现那白衣少年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林清泉心下惶恐,向着红光方向跑去……
近前了才发现是两个大红的灯笼高高悬挂在一个村落的入口处。青石板路铺就的小道一直向村内延伸开来,路的两旁是一排排青瓦白墙的民宅,每户门口都悬着两个大红灯笼,照的一路通明,看起来一派喜气,却因四下无人,显得格外诡异。起脚向村内走去,只听得皮鞋踩在石板路上踏踏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忽然从暗处窜出一直黑猫来,浑身炸毛,嘴里低声闷吼着,幽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看。林清泉被吓了一跳,绕开黑猫,加快脚步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白雾不知何时散去了,眼前突然变得热闹起来,街上行人衣着古朴,酒肆茶楼,渔船画舫,各色摊贩在路边叫卖吆喝,好一个热闹的夜市!
林清泉行走在人群中,看着擦肩而过的路人,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脸,每个人的脸都像是笼罩在一团阴影之中,可他们嘴角挂着的诡异的笑,却格外刺眼。忽然,画面像定格了一般,所有人都停了动作,就像是看一个落入陷阱的猎物一般看着林清泉,兴奋的,志在必得的。
林清泉拔腿向僻静的地方跑去,想远离这古怪的一切,却听身后有人唤他的名字,一声接一声,飘渺而不真切。他停下脚步回身看去,那灯火阑珊处,站着一个女子,看不清脸,内心却有个声音告诉他那是他的母亲。两人就这么遥遥相望着,林清泉鼻子一酸,落下泪来,他一步一步向着”母亲”走去,快到跟前时,忽见一把刀从她背后贯穿而过,林清泉痛苦地叫着,眼看“母亲“嘴角也带着同样诡异的笑缓缓倒下,渐渐变成薄薄的空壳,如蛇皮蝉蜕。白衣少年收起手里的刀,定定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涌了上来,那些笼罩在阴影之下的脸逐渐显露出来,幻化成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朋友、亲人、同事……她们微笑着叫着林清泉的名字,步步逼近。白衣少年抓紧林清泉的手腕,在他耳畔低声道,不要相信这里的任何人!这些是你的心魔,他们能变换成你认识的人的模样接近你,他们想取你的心,若没了心,你就永远被困在这里了……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林清泉觉得难以置信,到底谁是真谁是假?那些笑容背后藏着的是善还是恶?
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涌来,每个人都有着林清泉熟识的面孔,只是此刻他们眼神贪婪,面容狰狞,已经不耐烦的撕扯开了伪善的面具,叫人看了遍体生寒。
少年挡在前面,手起刀落, 斩下一个又一个扑上来的人。林清泉爬上一处高台,看着下面黑压压的疯狂的人群,不知如何是好。转眼间每个人都变成了白衣少年的模样,他们一遍遍的叫着林清泉的名字,像是念着一道道魔咒,吵得人头痛欲裂。林清泉闭眼从高台跳下,感觉身体一直下坠,耳畔有风声,魔咒声,还有谁焦急的呼喊声?意识渐渐散去…
荒冢
睁开眼,林清泉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上,屋内陈设简单,矮桌上燃着一支蜡烛,烛光如豆,明明灭灭的跳动着。
起身推开房门,外面灰蒙蒙的,一片死寂。林清泉踱到屋后,看到不远处小路上走着一个人,小路两旁的河面上飘着团团白雾,平静的河水突然变得汹涌起来。林清泉看清那人就是白衣少年,少年身后影影绰绰的跟着一些东西而不自知。林清泉着急地挥着手,合拢双手喊道:快跑!
少年好像意识到什么,看了看身后,突然变了脸色,快速奔跑了起来,两人一起躲进屋里插上木门,而后门外响起剧烈的拍门声,并伴随着狂风怒号声。
两人并排坐在墙角,林清泉抱着膝盖,痛苦地说道,你到底是谁?
少年叹息一声,良久说道,我叫泓。这里是你的梦魇,唯有走出去,你才能活命!
林清泉觉得可笑,自己竟然被困在了梦境里。这些困住自己的梦魇,从何而来?如何破解?
“你为何会在此?“
少年刚要答话,门外声音却渐渐停息,重归寂静。忽然,桌上的烛火灭了,屋内变得昏暗起来。泓起身拉着林清泉道,快走!而后两人却都动弹不得,被束缚住一般,耳畔传来窃窃私语声。泓剧烈挣扎着,一把将林清泉推出门外。
林清泉在芦苇丛中艰难的穿行,脚下是干涸的河床,皴裂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疤痕。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色的芦苇花,在风中摇曳飘荡。天仍是灰蒙蒙的,耳畔是寂寥的风声,偶有三两只寒鸦惊起仓惶掠过头顶。
这片芦苇地像是没有尽头,风穿过芦苇从四面八方涌来,挟裹着丝丝凉意,林清泉仰躺在这片干裂的大地上,木讷的看着天空,疲惫的再也不想动弹。
咔嚓咔嚓,耳边传来芦苇被折断的声音,由远及近,愈发分明。他慌忙起身,警觉的注意周边的动静,发现那怪声渐渐从四面八方涌来,成包围之势。林清泉拨开重重芦苇,慌不择路,耳边是呼啦啦的风声,还有身后的追赶声。快筋疲力尽的时候,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置身于旷野之中,风停了,身后的声音也止了。
林清泉在这片旷野之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像一缕孤魂,更像只行尸。脑子里混沌一片,无法思考。
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一座荒废的院落。院子四周由一人高的铁栅栏围着,入口处铁索缠绕,落着一把古老的青铜大锁。锁面被绿色的铜锈侵蚀覆盖,依稀可见“平安”二字。林清泉伸手触摸青铜大锁,想拭去上面的尘埃锈迹,大锁却应声而落。
推开铁栅栏,门轴转动发出的吱呀声仿佛是来自时间的尽头,这个院落中尘封着的一切,都被永远掩埋在岁月里,纵使尘埃拂去,光鲜如故,也抹不去时光精心雕琢的痕迹。
院子里杂草丛生,虫蚁横行。一条红砖铺就的小道早已被青苔覆盖,踩上去留下一排凌乱的足迹。院子正中是一个花园,园子里枯枝败叶,百花败落,只有正当中的一棵魁梧的槐树毅然挺拔舒展着。南北向有并排三间尖顶瓦房,青瓦红墙,两扇紧闭着的松木大门上各有一个椒图状的拉环。林清泉立于门前,鼓足勇气,缓缓将门推开。吱呀一声,仿佛打开了旧时光的大门。屋内昏黄的灯光照的一切显得格外温暖。餐桌上摆着三副碗筷和热气腾腾的饭菜,书桌上铺着做了一半的卷子,墙上贴满了黄澄澄的奖状,缝纫机上搁着织了一半的围巾,线团滚落在地,拖着长长的线……
林清泉看着眼前的一切,红了眼眶,转身出了门。
门前不远处是一片竹林,竹叶皆已泛黄落了满地,只余节节竹竿孤独的立在那里,萧瑟凄清。林中悬着一个老式的秋千,一块横木两头穿着指粗的麻绳,木板早已被虫蚁雨露侵蚀的千疮百孔,在半空中孤零零的飘荡着,发不出一丝哀叹。几步开外,是两座低矮的土堆,紧紧挨在一起。林清泉移步上前,缓缓靠近,内心的悲伤却如泼墨在宣纸上慢慢渲染开来似的无法止息。面前是两座无碑坟冢,坟头荒草蔓延,一阵风吹过,卷起满地落叶,在低空盘旋,最终缓缓落下,归于沉寂。
林清泉俯身拔去坟头的杂草,每一下都是揪心的疼,最后再也直不起身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所有过往画面如电影浮现在脑海里。
“回去吧!”背后有人说道。
林清泉转身,看到泓立在他身后不远处。他想走上前去,抚平少年眉目上的哀愁,却每靠近一步,少年就变得苍白一分。林清泉停下脚步,直视少年的眼睛说道,对不起!
少年莞尔一笑,清泉,我要你好好活着!而后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林清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而后失去了知觉。
真相
林清泉,原名林泓。十年前,一场大火烧毁了林清泉的家,他的父亲将他救出来之后,复入火海寻他母亲,结果两人双双葬身了火海。
谁都没想到的是,这场大火的罪魁祸首就是林清泉!
那一晚,十七岁的少年听到父母在房中为了离婚后孩子的抚养权而争吵不休,曾经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对方。林清泉看到客厅餐桌上摆着的全家福,觉得格外讽刺,他来到厨房,将照片付之一炬。没想到一个疏漏,使小小火星酿成了熊熊大火。
这十年来,林清泉逼自己忘掉过去,却用别的方式一直惩罚着自己。他想要救赎,却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深渊。醉生梦死也好,放浪形骸也罢,都好过午夜梦回缠绕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只是,当二十七岁的林清泉恣意挥霍生命时,十七岁的泓,永远被困在了暗无天日的噩梦里循环往复。
尾声
林清泉缓缓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窗外阳光明媚,树影婆娑。
护士小姐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在床头卡上写着什么,而后叮嘱道,年轻人以后少喝点酒,胃穿孔可不是小事!
林清泉觉得胃隐隐作痛,手轻轻搭在肚子上,才感到真实的存在感。他忽然想笑,眼角却滑下泪来。
一场梦,生死边缘,与十年前的自己相遇,终与往事和解。
一切过往都已远去,永远的留在旧时光中。
我们在时间中前行,成长在岁月里,也注定要遗失在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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