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姬,生于1958年,我的名字是我的丈夫取的,那个时候我十二岁,他十三岁。
(一)
我的父亲是“净事房”的,只是对象是猪,所以不是公公,也不是一直待着一个地方,而是要云游四方。父亲总是吹着一个小笛子,听到声音大家就知道,我父亲来了,需要阉猪的,就招呼父亲,后来,不需要的也会请父亲进屋喝茶。
父亲也是因为身子不是很结实,地里的活没有办法干,所以学了这个手艺。谁知,后来四人帮上台,需要所有人都下地赚公分,不可以经常请假,父亲自此一直生病,三天两头的卧床,相熟的会帮忙打个马虎眼,却也有太多的“正义之士”举报,父亲就经常被批斗,胸口挂着牌子写着“我好吃懒做”,游街示众,面子过不去尚且不管,主要是体力不支。
父亲母亲负担不起四个孩子的重担,姐姐是长女和哥哥已经会帮忙赚公分,我才九岁,还有一个7岁的弟弟,9岁在大人眼里,也没有什么思想,送人也比较容易与领养人相处。姐姐年龄太大,怕会跑回来。哥哥弟弟,是男丁。
也不知道妈妈,也就是后来的婆婆在哪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就翻过几座山来到我家,当天把我领走了。不管有多不情愿,不管姐姐哥哥追出多远,我依然是离开了这个家。姐姐哥哥在后面大喊,妹妹,你等着,我们会把你赎回来的。不过是一包白糖,却也没有被赎回去。
那年,周总理离世了,我们戴着黑袖套,跟着队伍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周总理是谁呢,我知道是一个很好的人。大人们都很难过。我也哭成了泪人。
(二)
妈妈家有四个儿子,因为没有女儿所以领养了我回来,这是妈妈跟母亲说的。
大儿子比我大一岁十岁,个头比我高一点点,也挺瘦的。二儿子八岁,三儿子六岁,四儿子四岁。爸爸妈妈要去干活,照顾弟弟,煮饭洗衣便落在我的肩上。看,我耳朵上这缺失的一角,就是背着弟弟时,弟弟生气扯掉了我的二环,连同那个角。刚好,省了买耳环了,不管街上的二环多么多,我都不用看了。
爸爸妈妈白天干活很辛苦,早饭也自然由我来做,少一餐也不能叫一日三餐啊。可是,我也好困啊,晚饭吃完,洗完碗,照顾弟弟们睡觉,才在床角趴着睡着,才刚睡着,就感觉有人在踹我,这梦怎么这么真实呢?不管,我缩,我缩,我再缩,这脚怎么一直跟着我啊,屁股都好疼了,可是,我睁不开眼睛。等我睁开眼睛,诶,怎么就我一个人了,我还要做饭呢,惊慌的爬起来,看见灶台洗上一堆的碗,火好像刚灭,真好,今天我可以吃现成的了,妈妈果然还是对我好的。翻来找去,没有饭,也没有地瓜,菜叶,汤都没有。旁边的弟弟悠悠的说“妈妈已经让我们吃完了,你喜欢睡觉,就睡吧,饭省了。”不争气的眼泪就这样转着转着转着滴了下来。背起弟弟,一边刷碗,一边恨恨的想,再也不会给你们机会了,明天我一定早点起来煮饭。
也有放假的时候,爸爸妈妈没有出工,我就可以跟邻居们一起去玩,虽然这样的时候真的很少,少到他们以为我是我们家的客人。看见他们围在一起,我也过去看,原来他们在生火,好香啊,地瓜,对,是地瓜。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接过一小块放嘴里,真好吃。当天晚上我就如法炮制了。谁知,等着我的竟是一顿乱揍,连晚饭都没的吃。妈妈说地瓜是队里的,我们是不可以吃的,如果被人知道了,是要被批斗的。爸爸抓起点火把的柴火条儿就是一顿揍,奶奶看着一把的柴火都打的快断了,就过来劝,竟也只是一起挨了打,打到柴火断。背很疼,睡觉只能趴着睡。奶奶哭的比我还伤心,我想她一定晚上也很不好睡了。
村里人看见父亲经过时会跟他说我被打了,父亲就很生气的走到妈妈面前,说“你当初说很喜欢女儿我才给你的,要不然就算我女儿饿死,我也不会让她给你被你打的,我们从来没有打过孩子。”妈妈又变成了当初去母亲家时的和蔼的样子,立下誓言说绝对不会打我的。父亲慢慢离开,我追着哭着,父亲没有回头只是笛声没有想起,偶尔抬起手摸脸。
我十一岁那年,父亲终于敌不过病魔,与时不时的批斗,离我们而去了。再听见笛声已与我无关。
(三)
十二岁这年,爸爸妈妈扔给我和张起(大儿子)一张木饭桌(大概可以坐6个人的长方形的),一对碗筷,一个菜碟,一个厨房,一个房间,说“从今天起,你们就从这个家独立出去了,正式分家,你们结为夫妻,一起过日子吧,好与不好,我和你爸爸就只能管你们到这里了。”
看着这些东西,我和张起大眼瞪小眼,又突然的难为情,眼神四下无定,好像哪里都在笑,哈哈,小夫妻,原来你是小童养媳,小丈夫,哈哈哈哈哈。
慌乱,也不会持续太久,毕竟肚子会饿。我跟着奶奶学编斗笠,每隔五天,张起就挑着斗笠跟着爸爸翻过两座山,一条弯弯的小路,再上一个大大的坡,差不多早上四点开始出门,上午十点左右到的一个集市上,卖了换来米,再挑回来。
还有就是要合法化,就要去办一个结婚证,我没有上过户口,张起说那就叫林姬,姬字在戏文里好像很多,而且都会当娘娘,会好命,你命太苦了,以后爸爸妈妈就不敢打你了。只是这个字真的好难写啊,后来上夜校我光顾着学写我的名字,错过了所有,现在就只会写我自己的名字了。
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喊我们一起吃团圆饭,虽然就是从这个桌子到对面的桌子,我还是很开心的,因为掌勺的不是我。我早早的换上新衣服,张起说第一年给你做一条裤子吧。乐极生悲大概就是我了,穿好新衣服,居然想上厕所,我们的厕所是一个大大的圆木桶,上面铺上板子,留一条缝,竟然没有踩稳,一脚踏进了粪里,那天爸爸还没有浇菜,有点满,裤子一半截儿都是粪,好气啊,这可是新裤子啊。强忍着泪水,走到河边,洗了裤子,还想穿,不想洗,就这样洗半截,湿漉漉的烘到到干。晚上,带两节甘蔗去村里看电影,这是很难得的。结果,人群都在说好臭啊好臭啊,小媳妇儿是不是你啊,我真是又羞又恼。积攒的眼泪就这样夺眶而出,奔跑回家。半路上,遇见了张起,张起听完我说的,带着我,搬了条凳子坐在高地,远离人群,却看得更清楚,因为没有人挡住。张起说,这里更好看。
第一次觉得张起,挺聪明的,好像,长的挺好看的。头发短短的,微微梳向右边,喜欢穿白衬衫。有点旧了,明年我不做新衣服,给他做一件白衬衫。
(四)
十六岁那年,我知道了什么叫心动,什么叫你一句平淡的话,我在心里拐几个弯,激起千层浪。他,叫吴源,是来邻桌走亲戚的。那天,我去邻居家借马扎,吴源说你一个女孩子太重了,我来,第一次有人这样跟我说话。我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带路啊,我机械的往前走,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后来,好像经常会看见吴源,洗衣服的时候,干活的时候,劈材的时候,总是突然出现,然后就变成我坐着看他坐。
吴源说,我们在一起过日子吧。我说我有人一起过了。吴源说我知道,你们那都是家长定的,不算。我想,是哦。当晚我就跟妈妈说我要嫁人了,妈妈一惊,突然就是伸手一巴掌,一个踉跄差点磕到桌角。我哭着跟妈妈说,妈妈,我就是你女儿,以后我嫁人我还是会回来孝顺你的,张起就是我哥哥。妈妈说,我只想要一个儿媳妇,领养你时就是这个意思的。再不容争辩。我也曾跑回母亲家,苦苦哀求母亲把我赎回去,哥哥姐姐就跟我回到妈妈家商量。妈妈异常坚决,不管多少钱也都是不肯的。哥哥姐姐便也只好作罢,劝我好好的。张起虽然同意我走,可是,做主的是妈妈。
此后,妈妈就让弟弟看着我,不再允许我跟吴源有任何的接触。终于,有一天弟弟没留意,吴源说我们私奔吧,就在今天晚上十二点。
我惴惴不安的吃着饭,洗碗时也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碗,好在没有割到手。张起,还是傻乎乎的额,也不知道帮忙洗碗,也不会问疼不疼,就一声不吭的编着斗笠。十二点时,我悄悄走出房门,什么都没有带,怕他们知道。就在我开门时,看见妈妈站在门口。
我不是没有努力过,谁都可以定下我的人生路,独独我自己对我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决定权。
认命吧。
(五)
日子过得似乎很快,跟这风似的。只见,田里的稻谷青了黄,黄了青。耕牛从春天的水地走进了冬天的旱地。我的肚子也渐渐隆起,那年我22岁。
依旧是我编斗笠,张起走五六个小时卖了,带回米。只是,好像更帅了。时不时会帮忙劈材,早起先去犁一会儿地再回来,我刚好把饭菜摆上桌。有时候,我也会送到田里,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感觉肚子里的孩子都在笑话这愣愣的爹。
(六)
对于我,爱情,或许就是一粥一饭,田里的地有两个人做,一起说这话出门,唱着歌回家。我洗锅,他添柴。没有动人的话,活也依然都要做。
只是,慢慢的,人由两个人变成了七个人。由旧房子到新房子,衣服也可以一年买两套。话也越来越多,虽然都是废话,如泉水叮咚叮咚,往前往前再往前。
我是弓长木木,以上便是我母亲与父亲的感情。
如今,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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