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

作者: 汉天真 | 来源:发表于2019-04-03 13:53 被阅读360次

    这个带贬义色彩的词,让我眼前立即浮现出一双手,我母親的手。前头有许多篇里我写到了母親,都是很不好的形象,到现在我还没后悔这么写。是就是非就非。母子的关系是人世间最为密切的,子女的成功和幸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母親,同样子女的人生不幸多半与母親也密切相关。我写的是字字皆真的我的铁一般的记忆,我不允许我乱写半个字,不好就是不好,乱写,随大流按别人的需要去写,那写的就是别人,绝对不是我。

    但是一个人,任何人,都不可能一无是处,我的母親也不例外,她除了心有点狠甚至后来有时有点歪之外,也有许多值得赞美的和纪念的,现在我打算写一点作为补偿,也是尊重事实。何况现在碰上这个词做文章,又找不到更好的内容可以替代,在我的记忆中,确实从来也没见过谁的手比我母親在世时那双手更粗糙的了。那就只有写她了。

    母親那双手的巴掌很厚实,老早的时候应该还很有力。都早写过,我读学前班时那天她怒气冲冲地象提小鸡一样地把我带到公堂屋旁学校门前,我夏天不洗澡被她逮住,三年级留级那当晚我屁股挨她那巴掌,,,都给了我深刻的记忆,她那巴掌(尤其是右手这巴掌)是具有母狮般威慑力的,小时候我除了屈服这个巴掌无路可走,对它充满了恐惧感。

    注意到母親那巴掌的粗糙大约是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冬天,她多次叫我帮助对付对付她这粗糙开裂的巴掌。她说,你来帮我一下一一

    原来,一到冬天,母親的手掌,手指里边关节处就开裂了一道道又长又深的血口子,这“沟沟”口边的皮肤都象指甲一样硬化了,“沟底”下可以清楚地看到殷红的肉来。可是这双手要不停地干活啊,特別是晚上,她总要纳鞋底啊做鞋啊补衣啊,那纳鞋底,粗大的钢针每一下都要穿过厚厚的布层,一双鞋真正是千针万线,老老小小一家7口人,春夏秋冬分门别类的鞋,一年全家要几十双,那时很少很少花钱买鞋,一是没钱,二是那时很少有胶底鞋买。那麻质鞋线也不是买的,也是她用麻坯一根根放在大腿上搓出来的。你说,光是一家人的鞋,就足够能把一双光滑的手磨炼得粗糙不堪。更何况还天天早上一大家人一大脚盘脏衣服只有等她那手来一件件地洗,那时的肥皂碱性很重,烧手的,天天如此,一年又一年,再美的手也要给粗糙二字让路。还有每日三餐要做饭,摘菜洗菜,那冬天破冰干活也很伤手的吧?那扒柴,总记得母親最喜歡那个刺柴了,火大又经烧,大火炒出来的菜都香些,可她常常在灶门口前却被刺柴(或其他硬柴)刺痛得直叫唤,可能戳正了她手上的裂口了。

    哎,对那巴掌的伤害岂止上述这些?大集体时代,母親正是壮年,哪一天不是在泥里水里打滚,忙不完的农活,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我敢保证,她一年365天,最多有20天休假,其余全在队里劳动,挣工分啊,停工队里不允許,自己也不愿啊。到月底看到队里公布的工分榜上自己还不少,那个高兴自豪就写在脸上。那个夏天“双抢”(先收割早稻,接着插二季稻秧),除了白天烈日下干活,晚上要么摸黑更多的是起五更下田。冬天开山挖沟挑搪泥清淤积肥,学大寨啊。秋天,丰收了,那地里的红苕堆成小山一一我母親说,她这手都破成这样,就是怪这一大片地里的苕,要一个个把那胖薯根上的须须柄柄全抹干净,这一抹苕浆就糊的手上都是,象胶水一样的,洗也洗不掉,粘在巴掌上老厚象戴了皮手套一一哦,按理干这活该戴手套,可一幅手套用不了几时就破了,另外哪有这钱?手永遠没有钱金贵。哎,母親说,她的巴掌开裂了许多口子,就怪这一年一茬的红苕。她每年秋天要亲手抹几千斤红苕,当然还有别的妈妈也这样劳动。

    其实,哪一种活路不是对手的一种伤害?几十种伤害啊,岂止是红苕?

    哦!都快说忘记了,那手粗糙破裂痛得有劲使不上,又该如何是好呢?哎,她还是有办法,有信心,一般是这样处理,当然要我协助。每年冬天痛的最厉害嘛,她早预备好了她的“特效药”,就是那叫“猫粘粘”的东西,老早不知何时她留心地从一种老刺树上采来的,原本是一种寄生在老刺树上的一种虱蚁一样的小虫(往往成千成万地聚住在枝杈上吸树汁),虫在上面拉屎(?不错,应该那叫蜡虫)留下的粘糊糊的东西,我也帮她采过,拿回来,我已记不清楚什么时候,这东西被她加工成了象蜡一样并做成小球,黑绿色的光滑结实的小“汤圆”,用的时候,她把巴掌伸开,我呢把那小球先放煤油灯上烧融(最好不要滴淌下来,那是浪费,要掌握火候哦),接着迅速把那蜡汤(我姑且这么叫它)往母親那巴掌上最大最深的那一个伤口里一按,瞬间,这“沟沟”是填平了,可母親却痛得直叫,有时咧咧嘴,有时甚至把那痛手放嘴里咬一下,还要嗔骂我一句一一哎哟!你死伢呐,可很快她又笑了一一那意思是我做得很成功,,,又好像怪我是调制那蜡汤没掌握好火候,技术不熟,这么烫这么痛!可是,一会儿,几乎是马上,她又拿起针线,并且精神一下抖擞起来,显然,再不怕那结实的细麻线勒进了那一道道“沟壑”里。

    母親晚上做到多晚才停下来,我从来都不知道,因为我和弟妹们早已在安宁的梦乡中。

    那双粗糙的手,我此生一一永远永远再也看不到了,因为母親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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