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在荧幕上见到她就是满心的惊心动魄,灵魂被震得颤动,他其实不知这女人哪里吸引住了他,只是第一眼便觉得她与众不同,于是有了第二,三,四,五……眼,每一次都让他的心如火烧般的难耐,炽热,坚定了他爱她的感觉。
他终于见到了她,在一次舞会上,但只是偷偷的瞄。然后他靠着关系,得到了她的地址,可也只是攀着墙,看着满园繁茂的绿色拥着一串串,一簇簇粉着,红着,紫着,黄着的花朵,它们都比不了她。她是带着流光的,每一眼都是闪耀的。春日的阳光下,花儿放出滚滚暖香,他醉了,整个人迷糊了,不知为花,还是为人。他少年的心,为这女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剧烈的跳动。他渴望着这个女人,希望能够拥有她,从肉体到灵魂。
现在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看着她,忘了什么时候告的白,就被糊里糊涂地允了正大光明地看她。他看着她一袭黄纱衣下的丰盈躯体,看着她披散下来得浓浓厚厚的如帷帐般的头发,看着她耳畔的看着她耳畔上如同泪珠子的珍珠坠子,看着她漂亮的手用筷子夹出一块快的漂亮糕点,只是这些,就满心的圆满与幸福。同时,心里满是算计着以后的生活,他和她,一间屋子,几个孩子。他给她的是纯净的,美好的,满是孩子气的爱情。
她把挑出来的点心捧给他,同时给出去的还有那如烟的眼波,朦朦胧胧,如那一波又一波的水纹。他可以切切实实地看到情,但里面总少了什么重要东西。
“尝尝,我亲手做的,你还没吃过吧。”
他拿了一块,只是咬了小小一口 ,他想细细地,慢慢地来品尝这幸福的味道,可以容以后好好回味。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心爱之人的手艺,糕点慢慢地在口腔里慢慢融化,留下了满口清香和甜蜜,还有一丝丝奇异的草药味,里面兑了磨成粉的茯苓和桔梗。他觉得糕点的味道同这个女人般神奇,甜中带苦,苦中带甜,两种对立的味道不知怎么就纠缠在了一起。
“你这吃法怎么比女孩子还娇气,跟小鸡啄米似的,我做的不好吃?”欧阳雪催促道,她看不下去了。
“没有,你做的很好吃,所以我想慢慢地品。”想让这味道留在心里,可以在战场上还记得。
“对了,这个给你。”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光灿灿的盒子,盒子上用紫色水晶画着一朵小花,周围镶着紫砖碎片,淡雅华丽。
她接过,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硕大的珍珠戒指,四周密密地撒上了砖石。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珍珠,圆润饱满,闪着着盖过砖石的光泽,让她目眩。
“这是什么?”她意识到一丝的不安。
“订婚戒指。”
“是的,我在上海耽搁了,就是为了回来给你的惊喜。这是灵珠,是鲛人的眼泪化成的。传说拥有了鲛人眼泪的情侣就可以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知道鲛人吗?好像是西方海里的精灵,多难得,我也是好不容易还得来的。”
“我可以帮你带袋吗,雪?”这灵珠是他千辛万苦获得的,吃了多少苦,尽了多少力气,花了多少心思,他通通简化了,甚至遗弃了,因为他的痴心,也怕她说他傻。
“可是我们的约定不是……”
“我没忘,我不是已经完成近一半了,所以也要开始打算接下来的事情了。”他的心像是浸了蜜的枣,甜丝丝的。他没有注意到她脸上溢出了苦笑。
他向她告白,她出乎意料之外的同意了。只不过有一个条件,不问缘由的为她做一百件事。
她告诉他,她年龄大了,不想同小女孩一般谈一场似是而非的恋爱,她讨厌试探,测试,欺骗和等待,她只想要一个看中的目标,一个可依托终生的对象。所以他为她做满一百件事以证诚心。
他满心欢喜的答应了,没有多想,他们这种人做什么都不奇怪,只当做追妻路上的障碍,毕竟每一个想要娶到公主的王子都要穿上盔甲,拿起宝剑披巾斩棘,斩死阻挡他们的恶龙。
他沉在了这个自己构造的美梦。他没有看出这个女人另怀心思。她惶恐不安,现在的她进退两难,他太过认真了。
欧阳雪拿起一个橘子剖了起来,慢慢地,细细地剖,将它整个干净完整的剖了出来,递给了他,同时还将戒指推了回去,“太早了,等那时若你心里还有我,我再收吧。”
她希望自己同这个橘子一般直接献出身去,吃了,吞了,也便被忘了,多好,不用再来周旋。
一百件事,其实只是她推脱的借口,他却当真了,或说没看出来,满心欢喜的应了,让她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只能凭时间慢慢的磨,让感情自己流走。
突然,她的女秘书跑进来,急道:“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喝茶,照相馆都等急了,快收拾收拾走吧。”
她应了,起身,“唐少爷早先回去吧,我还有工作要忙呢,不方便招待你。”她吸了一口气,幸好还有工作,可以躲躲,她是真不知道还可以怎么聊下去,只能悻悻的走了。
她心里有人,但是不是他。
1927,秋,第53件事,我想吃南胡同底那颗柿子树上的柿子,要你亲手给我摘。
……
1928,春,第61件事,陪我去逛天桥。
1928,春,第62件事,给我偷只风筝。
……
1931,秋,第100件事,跟我去参加这个舞会。
接到邀请函时,欧阳雪的心是撕开了痛,他还有脸要她去参加他的结婚舞会,要她祝福他和他的新娘。是他先撩拨她,最后不要她的也是他。
他说他去上海闯出名堂就回来娶她。后来,他在上海一炮而红,只是回来时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上海女人。一头染了色的卷发,身上穿着是没有袖子的连衣裙,上面有蕾丝边,蝴蝶结,一层又一层的轻纱,手上带着白手套,一副摩登样。见了面就赶着上来握手,“欧阳妹妹你好,高先生经常跟我提到你呢,今天一见,果然漂亮。”
“你是?”
“你不认识我,啧啧啧,这是我的名片。”
她看过了,知道了她是所谓的明星,拍过电影,广告,杂志封面。比起来,自己可不是差了一大截。但是有一样她会赢她,高哥哥是她的。
“高哥哥,她是谁呀,怎么跟你一起回来了。”
“小雪,这是段洛洛小姐,我的未婚妻,你要跟我好好相处呀!”
“未婚妻”,“好好相处”,“段洛洛”几个词就这样扎进了她脑中,瞬间她的理智全断了,她直接在她娇嫩的脸瓜子上甩了两巴掌,凶暴的冲上去扯她的头发,她想将她从他身边扯开。
可没想到,他护她,他将她两扯开,拿手巾给段洛洛擦眼泪,细声细语地安慰她,然后痛苦地看了她一眼,拥着那个女人走了,将她一个人丢在火车站。
她发现他换上了一套西装,他融进了上海,也融进了别的女人中,他彻彻底底的背叛了。
后来,他找过她,告诉她其实他在上海刚开始就差些沉在上海,戏曲在上海已经没落,是段小姐救了他,也成就了现在的他,让他去拍电影,让他像现在这么红,他已经离不开她了。人都是往高处走的,他舍不下已到手的荣华富贵。
而她只是求他,“你知道我等你等的多辛苦吗?我一直在等你。你忘了我对你是那么的好吗!我一切都交给你了。”
“你不是说每年中秋都要给我摘柿子吗?”
“我确实不知道,你忘了吧。”
这句话如暴雷打在她头上,瞬间天眩地转,用尽了所有力气扇了他一巴掌。
她为了跟家里人闹开了,而他就跟另一个女人去享福了,留下她孤身一人。
不就是明星和钱,她行,那她也行。她毅然决然地决定去考演员,用自己的青春和肉体去换取那些东西。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就这样飘零了。
她坏了,但有了钱和地位。可他依然不要她。
唐少爷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倚在沙发上发呆的欧阳雪。她的视线全在那封放在茶几上的邀请函,眼里满是泪,没有留下,只在眼眶中打转。
他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一枪将他崩了。”
“没有,只是想起来了一些伤感的陈年旧事罢了。”她整个人瘫软在他身上,细白的手玩弄着他的衣扣,她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唐少爷,明晚有一个舞会,您陪我去,这就是我要你做的第一百件事,从此我就是您的了。”她直起身子,让她整个人都倒在他的眼睛里,她的妩媚和动人就这样进了他的眼,进了他的脑。
他的心头动了,欲也动了,他紧紧的搂住她,唇也贴上了她,一个劲的吻她,她的脸,她的额,她的脸颊,她的嘴,整个的她,心里没了一切,除了她。他和她的身子抵着是那么近,像是两具躯体嵌在了一起。
他两刚刚从百货大楼买完贺礼, 坐上车没走多远,钱包就气势汹汹的来了一群人,将路给堵住了。那是一群大学生。
走在最前边的举着一面横布条,上面写着“把日本鬼子赶出东三省!”后面跟着无数各式的小旗帜,和指示标语,全是“反对不抵抗政策!”“出兵抗日!”“抵制日货!”“反对二十一条!”“还我中国!”……人潮汹涌澎湃,呼喊声震天动地,花花绿绿的宣传单满天飞舞。
“他们在喊什么?”即使成了大明星,她所了解的世界也仅仅是那方寸之地,中国,日本,侵略,仅仅是些熟悉的名词,做为普通百姓先要的也仅仅是富裕的生活。中国的军队?日本的军队?没有切肤之痛,它们什么都不是。
“日本鬼子打过来了。”他和她不同,他读过新式大学,打过仗,懂得家国道理。他清楚东北三省,两百多万的领土、三千多万的同胞已沦为敌手,很快,整个中国也许就沦陷了……
“怎么会呢,中国这么多人,他们怎么就进来了,骗人的吧。”
他也不懂,为什么国家会衰败落后成现在这样。多少年来囔着“救国救民”,到头来却只能被踩在泥里,难以翻身。一股难以言喻的凄凉涌了上来。
“砰砰砰!”枪声响起。
“”“”
学生们措手不及,崩溃般四处逃窜,在警察的追逐下,手上的东西纷纷掉落,血液也撒在了地上。一场浩浩荡荡的游街就这样散了。
中国人打不赢日本人,可打起中国人来,一个比一个狠。
他心中结起了一团迷雾。
到了,她等他为她打开车门,扶她下车。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任何动作,停好车后,只是僵僵坐着。
“到了,怎么不下车。”
“那个小雪,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嗯?”
“我无法娶你了,我打算好了,我要去东北,打战。”他知道日本侵占东北三省时就有了这个计划,没有任何人支持他,他的父亲甚至威胁要和他断绝关系,他退缩了,可心头难安。
“嗯。”
“那你可以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吗?”
“说吧。”
“可以在舞会上对我求婚吗。只是演戏。”
“可以。”
“没关系吗?”
“什么?”
“没关系吗?对你的名声和家人,这明天会上报的。”
“没关系的,他们已经不认我了。”他的眼睛从他们谈话开始就定方向盘上,她注意到他的手紧紧揉着西装下摆,像是在控制着什么。
“可是……”
他猛着打开车门,剩下的话都呛了回去,“走吧,小姐,迟到不好。”
今天的楼梯意外的高,也意外的多。他搂着她,一步一步地从门口踏到这里,还有几步就到了终点。
她不想走下去了。一步一步虚荣和复仇带来的空虚和疲倦,而且她始终都是那么的无知和无用,因为这些都只是在折磨自己和爱着自己的人,他注意过吗?她今晚的打扮还有那件事,只是想告诉他,她比那个女人强,想让他后悔。
无聊死了,她放弃了。
他也反悔了,他也不要她了。她现在的脑子里不再有他,有着是那兢兢战战偷看她,给她的每场表演送花篮,为她偷柿子被老奶奶用手杖殴打,兑现一个个承若……的小男孩。
“走吧。”她停在了舞会的门口,“我累了。”
她甩开了他的胳膊,冲下了楼梯。
亘古不变的月亮挤开了乌云,月光倾泻而下伴着她在门口等着他。
“我提的约定必须我来解约,所以你的话不作数,我会等你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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