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核桃树下

作者: 读秒 | 来源:发表于2020-04-21 15:38 被阅读0次

            一棵偌大的老核桃树,牢牢地占据了我心里的位置。

            我的心很小,小得与我年龄相当,能挤兑得出来的面积,可是少之又少的。二三岁、五六岁、七八岁、十多岁……时间让我走过了这些年龄段,大概就是为了让这颗心尽快长大些吧。哎,尽管时间把我的年龄整大了,而且愈来愈大,我的心依然装不下它。只怪那颗神奇的核桃树太大了,根本不是我这小小的心胸就能装得下的。

            它枝繁叶茂,年年都舒枝展叶,尽管罩着下面大约有半亩的土地,那土地上种着麦子、红苕、包谷、稻谷,当然还有间种的诸如黄豆、油菜、胡豆、碗豆等等的一系列杂粮,生产队长邱麻子虽然动过心思,想把它的枝梢剁了些,甚至还想把它连根拔走。但终究只是空想。他没有付诸实施的原因,并不证明他是个无能的人,相反他把一个偷过桐子和一个有男女关系的两个男人逼死后,人们都不敢惹他。他是一队之长,有什么事不敢做的?他之所以不对这棵核桃树施以手段,说到底,还是没歇到他家的菜园子。再说,倘若去对一棵远近闻名的古树动刑,算什么本事?

            因此,邱麻子队长对这棵树所发的慈悲,算是成就了我后来对它长长久久的记忆。它与我们家近得不足百米,我的心常与它保持着近距离的沟通。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接下来的年份里,它都“好好儿”长在了那个地方。“好好儿”是针对我而言的,因为我那不谙世事的年龄什么也不懂,但古老的核桃树可能就心中明镜似的了。

            有权势的队长,既然给了它活下去的机会,它就洋洋自得地在春天发芽,开出了如长胡子样青色的花;秋天结的果子,让我们这些“小子”们,在树下眼馋地望着;冬天它也掉光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凌空悬着。这些,由它在一年中所完成的“程序”,与年轻的树们并无二至。

            那时,我一有时间就背着大人们,去树下捡些掉落的“胡子”花,用它“办席”,假模假样地招待小伙伴。但心心念念想吃的核桃,一个也没能吃到。总是纳闷,又没亲眼看见有人摘它,怎么冬天叶子掉光了的时候,它就全消失了呢?当然,在树下的粮食地里去翻刨,看看能不能捡到一些来慰籍肚子的想法,是万万不敢去实施的。那样会被人家说成是在遭踏庄稼地,告到父母那里,绝对要挨一顿饱打。

            至今,我也还记得,核桃树下那户人家每个人的相貌来___他们普通得并无二至,甚至还有些丑陋。由于辈分高的缘故,我该叫他们林爷爷邓婆婆和林爸爸。事实上,我每次一见到他们,都小嘴儿甜甜地叫着。在那个多子多福的年代,林爷爷邓婆婆只生了一个“林爸爸”。

            后来我才知道,树上的那些核桃,大多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了邱麻子队长家。难怪,我常在放牛割草的时候,总能见到队长家的小伙伴们有核桃吃,不过我并没有把这与林爷爷们家的那棵核桃树上的核桃,联系起来想过。

            尽管如此,林爷爷邓婆婆们还是在生产队里,常常被队长和他身边的人欺负着。林爸爸挨队长家公子的打骂那是常事。队长家的太太压根儿就瞧不起又没文化、人长得又寒碜、成份还不好的邓婆婆。女人间的几次骂架,邓婆婆几次都被骂得很惨,哭得像个泪人儿。没办法,林爷爷去队长家里赔理道歉的事,那不是一次两次了。

            有一年的冬天,一个飘雪的早晨,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林爷爷在他自家门前的那棵核桃树下寻了短见。

            当然,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不想再受窝囊气了,解脱多好啊,一了百了了。

            可是,从那以后,他可怜的妻子,就把该吃的苦头,一股脑儿地全都承担地吃尽了。

            我们两家就隔着一片小小的竹林。有时端一碗稀饭去菜园子边上吃时,也能见到林爸爸在外面闲逛。

            虽然他是长辈,但与我年龄相当。自从他父亲自杀以后,他就经常来我们家附近找我玩。由于他家是地主成份,那些好成份的子女,是不会与他在一起的。我就不同了,孤独常常把我和他联系在了一起。

            我们家是中农。也是不受欢迎的成份。

            只要我俩在一起时,他都会拿家里的核桃给我吃。那种从未尝过的味道,真是吃了还想吃。

            那时,核桃是个稀罕物,我们生产队就只这稀有的一棵。听别人说,核桃可以包饺子吃,那太奢侈了,我们只有羡慕的份。

            很小的时候,我一直有个疑问,他们家既然是经常被人欺负着,为什么还占据那么好一个居家的位置。房前有大核桃树,房后有竹林,更主要的是右后面还有个一亩多面积的水塘,一口小井就在水塘边上。队长他们家干嘛不占了住呢?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我才明白了真相。

            一天晚上,父母都不在家。在弟妹们玩着的时候,我就独自去到那水塘里,塘里的菱角不论煮吃生吃,都是填饱肚子的美味,我对那东西多次动了心。四周是一片漆黑,只有林爸爸们家里的桐油灯,鬼火般地亮着,我熟练地扒开丛丛菱叶,摘下菱角。打一双光脚,裤角湿透,还粘了烂泥浆,父母看到我这窘态,很生气地让我吃了苦头。我跪在那里听母亲数落。

            那地方,你也敢去,不怕要了你的命?

            偷菱角子还会要命?我不服气地辩解着。

            你知道不,为啥他们家那么好的地方,队长不去住?为啥家家都是娃娃一大群,唯独他们家一个独苗苗?都是风水不好,谁粘上谁倒霉……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去林爸爸家玩乐了,更不敢在黑灯瞎火之际,不,白天也一样___去那塘里偷吃菱角子了。尽管我动作很熟练也不敢去,这是真的。

            再说,邓婆婆自从林爷爷死了以后,一下子变成了村里的“恶人”,谁都知道她再也不是以前被人欺负时,所表现出来的如绵羊般温顺的性格了,现在人们不敢接近她,更不敢招惹她了。母亲让我远远躲着她,说她要“吃人了”。

            直到她莫名其妙的死之前,她留给村民的印象并不是可怜,而是死有余辜。因为她的父辈们充当了剥削者,她们这一辈,又“不老实”,死之前还要人们小心翼翼地待她……

            直到后来我长大了,原来幼稚的种种想法才得以改变。

            在生产队挣工分的那些年月,我和林爸爸都长大了,我们同在一个村民小组做农活,只是他由一个三口之家,变成了孤家寡人。我们无所顾忌在一起的时间多了,经常我被邀请去他家玩。常常至深夜,第二天早上冷水脸一洗,就出去做活了。累了,倒在田间地头就睡。

            核桃成熟的某一年的夜晚,他给我说,树上的核桃你如果要,就去自己摘,今年我不收了。并当晚拿出了一些核桃让我吃个够。

            为啥你不收了?这是你们家的树呢!

            他摇头,无语。

            当晚,我也没像他希望的那样要吃个够,而是只尝了一个。味道好象变了,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苦涩地给我开了一个玩笑。是粘染上了牛味,还是猪味?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揶揄了。我没有回答,但我的眼前浮现出了杀猪宰牛的场景:生产队养的那些猪们,是在他这单家独户的院坝里,支起个临时的锅窑,就地宰杀了;去年生产队一头耕牛,老死了后,也是来这儿剥皮取肉的。

            消息传出去的第二天,就有很多村民们拿上了打桐子的长竹杆,竹杆前面有个 “篼”,再难摘的核桃也难逃它的“网”。当然,在树叶儿背后不论怎样躲藏的核桃,也难逃饥饿者的锐眼。

            后来,我离开村子以后,在与林爸爸的书信往来中,他告诉我说那棵核桃树,虽然还长在他家的地界上,却并没有再管它了。相反,有一个热心的村民,每年为他修枝剪叶,杀虫喷药,还给它浇水施肥,但就是长势不怎么好,核桃也没以往结的那么多了。树上长出的那些肥大的青虫,杀药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信中还写道:围绕核桃树,接连发生了两件怪事。一件事,在雷雨季节,村里一个中年妇女在下面躲雨时,被闪电活生生给劈死了;另一件事,树上长了马蜂窝,把一个过路的年轻后生给蛰死了。

            收到信的当晚,我本来有些困倦了,长长的书信,又催生了我的瞌睡,我在沙发上很快就入睡了。

            那棵老朽的核桃树,就跟小时候一样,不但越来越挤压着我的心腔,还霸占着我记忆的位置,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欲罢不能。

            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它“移走” 了。这哪是一棵树啊,完全如山一样的沉重。半路上,却又遇到了要声讨我的人。他们说我破坏了环境,损坏了文物。那段时间,我没能听到自己发出来的声音,更不敢把心晾出来,以证清白,因为我的心里,因树被移走而空空荡荡了。

            好在第二天,是雨后升起的彩虹!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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