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梳着的还是一头中长发,身形瘦削,鼻子笔挺,五官端正,剑眉星目。他身上既有鲜明的时代烙印的守旧思想,也有受到新潮大学思想冲击的激进特征,他有着同样的二十多岁年纪的年轻人的烦恼,爱幻想,爱思考,会在一瞬间想变成天上一朵若有若无的云,会在夜深人静之时,点着煤油灯将自己的小小心事写在一本小心存放的日记本上。那时的他既不知晓自己会娶一个贤惠强势的妻子,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一个美丽活泼的,有着同他一样的眼里有光的女儿。
在尚不能自由恋爱的年代里,青春的荷尔蒙仍在他体内肆意激荡,他会对校园里那个青春靓丽的女同学暗生情愫,又同样有着年轻男生面对爱情时的自卑和迷茫,他爱打篮球,渴望长得更高,也爱看书,想要变得博学而吸引她,那时的他不懂浪漫,也不知如何博得女生欢心,会递上一封字字斟酌反复敲打的情书,会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来掩饰因羞涩而带来的尴尬,会记录自己与她擦肩而过时心中的悸动,也会为没能与她在一起而黯然神伤,在日记上抒发自己的痛苦,写下一行又一行的苦情文字。
时间没能因他的校园经历而滞留,等他参加工作回过神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然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谁也不知道他把青春时的锐利藏到了何处,他变得思想成熟,内敛沉稳,却不修边幅,对诸事都不关心。那时仍是父母包办婚姻为主的时代,女方同他一样有着稳定的工作,打扮时尚,穿着得体,事事计划得当,件件安排得条满。只是他那对周围漠不关心的性格,既没有因生活上琐事的争吵而改变,也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动摇。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他留着寸头,戴上眼镜,英俊的脸庞因时间的沉淀而变得沧桑,肚腩上也被刻上一道道赘肉,曾经的少年终于步入中年。
时光的雕刻刀在无形之中打磨着他的身躯,却唯独不曾改变他那遗世独立的性格:他一如既往地以旁观者的视角冷眼观看这个世界,身边的往来的陌生人,朋友乃至亲戚,始终未能影响他分毫,仿佛他本身就是躺在时间长河中的沙砾,而他的周遭,不过是如流水一般的匆匆过客。他既不关心家庭琐事,也不愿经营所谓的社交,即便是他的兴趣,也不过是在河边孤独地垂钓,他一坐便是一个下午,耐心地钓着鱼,却并不十分在意钓鱼的成果如何,他总是静静地望着湖面,谁也无法知晓他在思考些什么。有几次,突来的暴雨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便匆忙收拾好渔具往回赶,到家时他那陈旧的衬衫依然湿透,脚下的球鞋也满是泥泞,他从不抱怨这突如其来的鬼天气,仿佛他就是在等待着那场大雨的到来一样,他只是在沉默中将脱下的鞋子搁在一旁,然后走进卧室换上衣服。
他的另一兴趣是看书,主修数学,却痴爱哲学与历史,他的一举一动,有着深厚的老庄哲学的影子,讲究无为而治,凡事顺其自然,无需强求,正是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依我之所闻,究其半生,乃是处在一个异常丰富的精神世界之中,而这世界即便是至亲之人也难以染指,而他虽不被理解,却也不在乎得失,他唯一做过的,便是在他人给她女儿提及未来时,向她的女儿敞开他精神世界的大门,里面的万丈光芒曾那样耀眼地打照在她身上,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用闲云野鹤一般的语气,平静地告诉不曾理解他的女儿:“平凡普通即一生,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若要总结,则可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宠辱偕忘,笑骂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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