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号下午,我正用手机查看肾衰竭到底咋回事时,二哥打来电话,哭着告诉我岳母下午三时三十三分离世了。我默默挂了电话,却久久不能自已。虽然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噩耗传来仍然不知怎么如同从天而降似的。
七号晚我和妻子去县医院看望,一进病房,岳母睁大眼睛问:孩子咋安顿了?一阵安抚,我握着她满是出血点的手,看着她不吃不喝没有力气的样子,知道老人来日无多了。我和三哥商量,都希望趁老人意识清醒时回到家中,睡到自家土炕上。一来她与年事已高的老岳父说说话,二来也能见见她所牵挂的所有人。
岳母病重时,她的六个孩子悉数陪伴她左右。我每天几个电话询问病情。当得知老人家说:我如果能糊涂点就好了时,我的心震颤了,她真是不愿离开这个世界。她在承受着来自身体的巨大伤痛的同时,还承受着将要离开至亲时感情深处的痛苦。更承受着死神渐渐逼近的恐怖与绝望。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安慰着儿女们。赠送三个儿媳妇每人一双新袜子,安排六个儿女共同承担她生病住院期间的费用。岳母啊,您这般热爱生活,热爱您的儿女,您可知道您已承受了多少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岳母十五岁时,便与岳父成婚。小小年纪就成这个孤儿寡母家庭中的主妇。在那个吃糠咽菜,生活异常艰难的岁月里,她 先后生育了七个儿女,养活他们长大谈何容易!她曾一度到邻村沿门乞讨,生产队每年分口粮,她就和岳父像生病一样。尽管艰难,她还是和岳父将儿女们一个个拉扯长大,让他们大多读书,最后成家立业。六十几年来,岳母协同岳父将一个孤儿寡母的家庭,呕心沥血,含辛茹苦,带到了如今儿女,内外孙儿凡二十八人四世同堂的兴旺局面。岳母之功不可谓不高矣,岳母之恩不可谓不隆矣!
不止生活好转以后,亦即生活困难之时,老人家对来家访客,不分亲疏,一概款待有加。当人们叫一声大嫂子或大娘时,我能听得出称呼背后诚挚亲切的份量。
孩子们长大了,成家了,生活宽裕了,岳母却病倒了。五十来岁,一场大病,使她失去了往日的精神,过早步入了老人的行列。我忘不了逢年过节省亲时,他陪我们转到一家又一家,听我们谈天说地,她总是听得那么认真,满脸欢喜;我们离开时,她总是急忙下炕,拄着拐杖,匆匆出门相送,看着我们走得好远好远……
岳母虽然永远走了,但她的音容笑貌永驻心间。
我和妻子虽同村而居,但相隔较远,真正认识岳母却是相亲那天。岳母一直在厨房忙碌,直到下午时分,她一掀门帘,我看到她衣着朴素,大大的脸庞,脸上一种陌生的表情,圆圆的眼睛,眼神中也没透出赏识我的光芒来。我心里略一嘀咕。回家仔细想一想,也难怪,我其貌不扬,家境贫寒,作为岳母最疼爱的幺女,她怎肯轻易托付于人呢?订婚那天,我找空坐到岳母旁边,给老人家郑重许诺:婚后,我们俩跑不到人前,但不会跑到人后。她点头以示鼓励!
然而,时至今日,岳母已经下世,可我实在不知道我俩到底跑到了什么程度。我自觉离诺言差距甚远。可这些年来岳母对我褒奖有加,得到鼓励的同时,我很是愧疚。更为愧疚和感念的是,我曾对老人家的大不敬。
我家中独子,宠惯长大。妻子亦是家中幺女,自然娇养。无怪乎我父亲在我婚前给我岳父母说:大哥大嫂,你们惯了一个,我却惯了一双。引得老人们会心大笑。
两个娇生惯养的人在一起,已无七年之痒类的说辞,老早就不是挠痒痒那般轻巧的事。终因我的过分,致妻子难以容忍。三更半夜非得夺门而出。我紧拉慢扯,只有陪她去惊扰两位老人。岳母看着我,没有责备,甚至连讨厌我的眼神都没有,不多时,便打发我回家照看尚小的儿子,说妻子在她那让我放心。
多少年来,虽是年幼无知时做的傻事,但我总难以释怀。总感念是岳母以宽仁之心给了我长大成熟的机会,总觉的没有报答她老人家的一往深情……然而,至此,我再无感谢她的任何机会了。
我每次去探望老人,她总会拿出最好的茶叶,让我喝茶,从不忘了给我加冰糖,包括不到一个月前最后一次看望她时。我总是先坐在离她最近的椅子上,谈我的近况,说我的生活,讲讲孩子们的学习。她总是听得有滋有味。
这些年来,我供孩子读书,离她老人家远了,看望少了。以致她捎话来:即使“三“顾不上来,让平回来一定来看看她。年初,我俩还讨论等孩子们毕业了,我们一定给老人回去祝寿。哪曾想,一切的一切,竟成了奢望!
老人去世四小时后 我回到了她的身边。守了一夜灵。我已经无法将上面的话说给她听。我瞻仰了老人的遗容,安详若睡。当老人的灵柩放到她深深眷恋的乡土中时,当我将一铣铣泥土轻轻洒到她的坟莹时,当我将老人坟莹四周的土块竭力拍细,拍细时,我知道,关于岳母的故事只有在脑海里萦绕了。抑或只有诉诸我浅薄蹩脚的几行文字,聊以自慰了。逝者已逝。然而她用七十九个春秋谱写的生命乐章,不止对我,不止对她膝的儿孙,恐怕都有着可以认认真真思考的现实意义!
我失去了仁慈,宽厚的岳母,妻子失去了坚强,慈爱的妈妈,我的孩子们失去了慈祥,善良的姥姥!
我已然无以纪念,唯有更加挚爱她老人家一生疼爱的幺女,共同携手努力工作,更好的兑现曾经许给老人的诺言,藉以告慰岳母在九泉之下安憩的英灵!
秋天,原本就是一个最易勾起人愁绪的季节,虽然初秋,早晚已是凉意甚浓。而于我,这个秋季注定格外来的早 一些。满目望去,秋风中飒飒作响的已然尽是呜咽着的片片黄叶……
愚婿志栋作于岳母头七祭前夜
二零一五年八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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