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在有人坠楼,身体溅出血的那一刹那,他疯了一般跪在地上,看着尸体大哭。之后他用头在地上猛磕,甚至磕破了一层皮,鲜血挂在他年轻的面庞上。
之后他又用拳头猛砸地面,直至有轻微的骨头断裂的声音。他爱这种声音,所以即使多么微妙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不一会儿,他晕厥了过去。醒来已是在医院里。他坐了起来。
“那个是你什么人?”身边的警官开口问道。
“我爱她。”他平静地像是病了太久了,根本提不上来什么气力,“她竟离我而去。”
“她是你的情人?”
“我爱她。”他只是重复这句话,没有任何变化,在呼吸和语调上。
“她可是死了呀!你又成了这个样子。就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警官有些急了,语气中有些轻微的呵斥,或许是被这呵斥逼到了心坎里,他突然地激动了起来,似乎是铆足了力气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是啊!她死了!哈哈。”年轻人脸上开始露出奇怪的笑容,“我爱她啊!她死了!”
警官非常不耐烦。
“你这人再养会儿冷静下来再对我说话吧。浪费我的时间!”警官祝福身边的护士说,“等他正常了在跟我说。”
他只是冷笑着,摇晃着他蓬乱的脑袋,并无一字一句。
二
我喜欢那种悲痛,我想让它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这是我在看见妈妈杀死爸爸之后我心里产生的感觉,至今还在。那种感觉真是美。
如今我站在现在成年的角度看着那时的故事,自己经历着,自己又看着那时的自己经历着,所谓的回忆真真是一种复杂的东西。
事情是这样的——
我是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时,我觉得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是啊,多么幸福啊。我现在的脑海里能回忆出妈妈做饭的样子,她并没有扎围裙。
她哼唱着小曲,在小厨房里慢慢地摇晃着锅铲。那粗糙的锅铲明明就像她手上供她舞蹈的器具。我在厨房门口蹲着,边看这段舞蹈边等着冒着热气的饭菜。
我并没有上幼儿园,妈妈也并没有上班。她像是我的妈妈,又像是我那时唯一的陪伴。在我印象中,我不喜欢出去玩耍,妈妈也没接待过太多客人。闲暇时我们都不爱说话,她看着她的电视,我抓着我手中的奥特曼跟怪兽构思打怪兽的剧情。
但是,当她盯着电视看累的时候,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的时候,总会看着在她脚边玩耍的我轻轻一笑,似是不经意间咧了咧嘴——
如果笑容也分春夏秋冬,那笑容一定是刚刚在春天苏醒的。我觉得她看久了电视后僵硬的臂膀就像被冬天冻得僵硬的大树,而伸开时打的那个哈欠一定就是一阵春风促成的,所以诞生了,那个细小柔嫩的木叶——
笑。
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除了新生命的美丽之外什么都没有,我看着它只会愣愣地发呆。用自己嗤嗤的笑容去面对别人的笑容?不,那不是笑容,那是一株一尘不染的新生命。
之后她会站起身来,摸摸我的头。
被新长出来的草叶抚摸的感觉......
三
冬天来了吗?
我六岁了,就在爸爸回来的那天,我觉得春天不见了。
爸爸总是出差,我有时好几个月才能见到他,对他没有多少印象,我只觉得他的胡子很渣,力气很大,每次我被他抱起来的时候,胡子蹭的我脸痛,他的指头弄得我肋间也痛,于是我不自觉开始挣扎。
而那次他最后一次回来,我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了——
争吵。
那时的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争吵。在我的内心里,能感受妈妈一点点的微笑,但我感受不到别的什么。
我只听见了几句东西,甚至不知道那是话语,我那时好像有一个奇怪的本能——先用脑子记下来,然后再在自己能知道意思的时候再去记忆里翻查这些东西,我记住的并不是话语的意思,而是很多信息,有声音有文字的东西就能够被人理解吗?但记下来还是很容易的——
“幼儿园没得上,你现在说小学也没的上,你不是说你在外面生意挣钱了吗?”一个尖刺的女人声音。
“就没赚过!”一个很可怕的男人声音,“我这几年这么辛苦,你特么倒好,在家里闲着,现在倒来数落我?!”
“你不是告诉我你能有办法的嘛!”还是一个尖刺的女人声音。
“我有个屁办法!你看人家别家的女人都出去自己挣了,你搁家里跟个特么贵妇似的!”
......
在那时我的心里,冬天来了。
四
之后我的感觉很微妙。
我在自己的卧室里本来能感到害怕,但久而久之,这份害怕就像冬天里木叶的凋零一般,慢慢地越走越远。这样不知道多久,我好像再也不怕一个人了。
我只知道白天里我再也看不到什么了,那两个人就像冬天里的槁木,竖在彼此的周围,而没有办法搭理对方。而他们每晚都睡在一起,我那时认为睡在一起就肯定是好的。
而冬天毕竟是冬天,他们的脸上,除了皱巴巴的东西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在黑暗时只会仰望天花板,世间总没有纯粹的黑暗,我看着黑暗里瞳孔给我的优惠,也就是白色天花板不知从哪里反射出来的那一些些晦晦的算不上亮光的亮光。
我就这么地睁着眼睛看着,因为闭上眼睛,我脑海里只有春天般的微笑。我的头顶似乎过敏了,被那双草叶一般的笑容摸过之后。我的心里不敢祈求,外面的冬天太多冰冷,而我又太过祈求冬去春来。
这冬天好像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听见了两个人正在激烈争吵,内容我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记住,但,直到那一句——
“啊!”
我终于听到一点动静了,这动静像是那时妈妈嘴里打的那个哈欠,只要有类似的声音发出,或许会像风一样再带给我一些什么?
我轻轻推开了房门——
月光真美,她的笑容也真美。我好开心哪!我看到了——
哇!春天来了!
好美的一场雨啊!鲜红色,倾盆般喷向妈妈的衣裳,虽然是红色,但肯定是液体,可以滋灌枯槁的木头,是吧?她的左手拿着一把可爱的东西,带着尖尖,它反射着冰冷的白色光亮,虽然是冰冷的白色,可怎么说也是光,对吧?哦,旁边挣扎着的爸爸,像是泥鳅?松土,然后让另一棵树木尽快成长起来?
最重要的是,那个寒光照亮了她的侧脸,她笑了,她终于笑了。
她就像当时一样,轻轻咧着嘴,好像很疲倦的肢体正要生出美丽的木叶?
五
警官让医院安排了正式些的会议室,下面有些人在叽叽喳喳。
“有什么进展?”警官问。
“我们已经详细调查了此二人的信息,发现并无任何交集。”下面有人斩钉截铁。
“那那小子想干什么?”
“怕是神经病吧。”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爱人,真是.......”警官很不耐烦,“原来是个神经病?”
“是啊。”有人说,“确实是自杀,没毛病。”
警官此时好像吃了炸药,想去病房寻个究竟,他怒气冲冲打开病房门的时候,发现那个年轻人仍旧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看着这么淡定的背影,警官心里的那点怒气突然不知道怎么发泄了,于是心里那颗闷弹只留下一声闷闷的空响——
“你以后别这么搞了。”他声音有点大,“这是医院,你实在不行看医生!”
“我知道。”他回答,“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让警官彻底生气不起来了。
“你是干嘛的,有什么事儿非得......”
“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办公室职员。”他说,“以前精神上生病过,抱歉了。”
“哦。”警官叹了口气,“你没事儿回家吧。查清楚了这次不关你的事了。你实在不行还可以在看看病。”
“谢谢。”他说,“我只是心疼那个死者。”
“心疼?”
“是啊。”他说,“明明鲜血喷溅时应该开心才对啊。但是我爬到跟前却看死者她只有痛苦的表情。”
“你......”警官皱着眉,“我得给你找个医生。护士.......”
“等等!”他打断了警官,“我以前认为鲜血喷溅就像雨一样会滋养春天,所以我一直在让她鲜血喷溅。谁知道她根本开心不起来。”
“等会儿!”警官突然警惕了起来,他的声音突然一紧,“谁?!”
“直到前一个月她死了,我就开始割自己的手,试试那种快感。”
年轻人拉起了胳膊,他的左臂上全是自残留下的深刻疤痕。警官此时已经非常警惕。
“所以啊。”他说,“最近比较虚,我看见有人跳下楼溅了一滴血,我就又兴奋咯。”
“你!”警官马上站了起来退后几步拉出对峙态势,“到底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
他突然转过自己的脸,那张年轻的脸稍稍抖了抖嘴角,好像笑了起来——
“我想看一场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