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的娘死了。在一个雨夜。
她想了想，娘亲留给她的，只有一把古琴和这手艺，如果自己上街卖艺那也十分危险，万一有马车撞过来那可如何是好，而且每天收入也并不十分稳定。这么想着，她把自己卖进了怡红院。
院里的老妈妈听了碧玉弹的曲子，心里十分欢喜。因她从前也是个爱抚琴，爱听曲的人。所以她把碧玉留下来，并承诺她卖艺不卖身。
院子里每天人来人往，今天一位富家公子哥，明天一位京城来的爷儿。碧玉没觉着什么，每天只弹她的琴，听她的曲，和院子里的小姊妹谈天说地。
这年，碧玉刚及笄。一天，一位少爷误打误撞地进来了。
碧玉一眼瞧见他，便再也移不开眼。走近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衣服是上好的丝绸料子，腰间佩的是白玉，脚上是今年顶流行的蜀锦鞋，听说蜀锦是外藩进贡给当今圣上的，一年也就产两三匹，珍贵的很。再看看这位小少爷脸上，白白净净的，却是不谙世事的模样。
碧玉好奇地看着少爷，少爷也好奇地瞟着碧玉，竟是闹了个大红脸，落荒而逃，只留了半句“……再来！”，竟也不知道是什么再来，是下次再来呢还是下次不再来呢，碧玉这样想着。只听得门外嘻嘻哈哈打趣儿的声音：怎么样，我跟你说了这院里的姑娘好看吧，你不要日日只知读书……
奇怪的是，日日欢快心里没事的碧玉，竟也开始总想起那位小少爷来，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能寻求于老妈妈。
她跟老妈妈说，她最近总是想起一位少爷，心生欢喜。老妈妈说，这是男女之间的情感，称之为喜欢。碧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天，老妈妈跟碧玉说了很多很多。什么门当户对啊，喜欢不能当饭吃啊，碧玉懵懵懂懂地听着。
后来，小少爷隔三差五就偷偷来院子里找碧玉，这天给她带串街上买的糖葫芦，那天给她带点街上的小玩意儿：会跳的玩具青蛙、一个风筝、一朵不知名的小花……都不贵重，但是碧玉心里欣喜，比收到任何珠宝首饰都欣喜。
她知道，只要是他送的，她就会打从心底里感到开心，不管是什么。
三年后的一天，小少爷来了。他的表情神神秘秘的，从袖子里掏啊掏，最后终于，掏出了一块通透的玉佩，是翠绿色的，和碧玉的名字一样。碧玉吓了一跳，赶忙想塞回小少爷手里，小少爷却硬要碧玉拿着。
小少爷红着脸说，等我说服家里了，我就回来赎你出这院子，把你娶进家门，让你享尽荣华富贵，与你举案齐眉。
碧玉望进小少爷的眼睛，真诚，明亮。最重要的是，他的脸，和初见时，一样红彤彤的。碧玉犹豫了一会，倏而握紧翠玉说，“我只要你，若不然，我们便……”“私奔！”小少爷抢过话说道。
从此碧玉便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小少爷的到来，或者说是等待好消息的到来。老妈妈每天看着碧玉的欣喜，眼底却只有无奈，和怜悯。直到终于有一天，碧玉等来了消息，却不是她始终想要的结局。
那日，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院里的姊妹们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都好奇的跑出了门口。
碧玉在一群高挑的小姐妹中间自然占不到什么便宜，便在人群中蹦跶着。忽而，她觉着身上一轻，好似有什么东西掉了，小手往怀里一摸，那块翠玉已摸不着了。她赶忙低头寻找，终于在最前排的地上寻摸到了，人自然也到了最前排。
低头端详着玉佩，哈了又哈气，用袖子擦了又擦，终于擦到令她满意。抬起头再看热闹，心却再也暖和不起来了。瞧这马上坐着的，俨然是她那位日思夜想的小少爷。他双眼无神，呆呆地望着前方，不敢回头，因为他深知，自己已经万劫不复。
“妈妈，他们说，小少爷，是娶了张府的女儿。”碧玉泪流满面，裂痕也爬上了那块翠玉。
过了不久，又传来了小少爷与张家女儿大婚，百姓们纷纷对这段佳缘赞不绝口的消息。碧玉脸上却已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呆呆望着手中的玉佩，“这玉，终究还是碎了啊。”
碧玉还是和从前那般生活着，每日抚琴，听曲儿，却尽是一些哀伤的曲子，也不再笑了。终于有客人忍不住指着碧玉脱口大骂，但还是被老妈妈劝了下来。
老妈妈把碧玉拎到厢房里，碧玉以为老妈妈会勃然大怒然后臭骂自己一顿再把她扫地出门。但是老妈妈却说：“从前，我也喜欢抚琴。我的家境并不富裕，但是在器乐这方面，我一直天资聪颖，一点就通。我在你这个年纪，也遇到了那么个人，他送琴给我，教我识谱，教我手艺。可惜呀，少爷终究还是少爷，我像你一般地等，等到如今。闺女，咱不等了，听话，啊。”碧玉也不说话，只是一直有眼泪从眼眶中跌出。
默了一会儿，她开了口，嘴唇一开一合，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故事。
“初次遇他时，我便知他应是什么皇亲国戚，但是他并不纨绔。我心悦他，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深知就算他再欢喜我，我也不能踏进他们高贵的门槛中，哪怕一步。然而在他坚定地望着我说，要娶我回府，与我举案齐眉时，我觉着幸福及了，我愿意相信他，愿意搭上我后半生的幸福博上一博。只是我终究没想到这结局，竟如此凄惨。张家好啊，书香门第……张家好啊……”说到最后，碧玉竟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容，再不如从前一般灿烂，无忧。
后来，院子里有新的妈妈接替了老妈妈的位置，世人都说这新妈妈琴技高超，唯有一点，就是不爱笑，据说是因为少女时期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有的客人会在她抚琴的时候去听一听，但是他们说，演奏时她的桌子上，总有块碎玉，而新妈妈也只看着那块碎玉，仿佛只为它而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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