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苍茫茫的荒原上静静地走,冷不防被一只前方飞来的长箭穿透了,箭簇透过后背露在外面,箭羽支在眼前,箭杆正穿过我的心脏。
这只箭飞来时我是有知觉的,它向着我,像电光一样。我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但还是本能地一躬身,于是它就正中了心脏。如果我不躲,它许就只会刺中肺或者肝,但现在却直直地贯穿了人身上最重要的所在!这种情况我不陌生,类似的弄巧成拙的经历比比皆是。命运就是这样,它一定会击中你要竭力保全的地方。
这只箭很长,说它是长了翅膀的标枪也不为过。我知道自己定然是要丧命于此的,不过我也知道这类贯穿性兵器尽管致命,但只要不马上拔除它,生命就还能得以暂时维持。
我在这荒原上一直默默地走,因为习惯了,倒也自得其乐。简单甚至单调的环境一旦被适应,就会产生波光粼粼的效果,而人就会成为这波光里的帆。我的帆张得很满,以别人看不到的轨迹笔直前行。也不知这样走了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直如此?甚或如果这只箭不出现我就继续走下去?
被一个器物击中是件平常的事,因为这就是伤痛的来源。人在路上走,受着各种伤痛,渐渐地失去气力,都是被某些器物击中了的原因。可是起初,人的身心是强健的,这种击打倒会使人获得知识和经验,带来愉悦,并消隐了它的坏。这箭出现的是好时候,因为我正觉着自己无比强大。
我打量着眼前的箭羽,难说自己不是愉快的。远近苍凉依旧,这莹白的羽毛被微风吹动着,我甚至觉得愉悦从内心里迸发出来,活泼泼地不为人所知。
凡是能击中要害的,必然是你在乎的。那些轻飘飘地飞过去的到底和你没关系。我不在意被长箭贯穿,因为这愉悦难得。苍茫的背景里,青幽的箭杆和白羽格外醒目,我觉得自己因此而有了色彩,我的眼睛开始明亮,呼吸更加深均,脚步也更加轻快起来。这是我没有经历过的。
不仅是我,连周遭的景色也开始变化。苍茫的灰色衍转,分复,合和。于是就有了瑰丽的色彩和繁复的形状,无一不巧妙地配合着;还有了飞鸟虫鱼,有了各种香气和动听的声音。这一切都是因为这箭,我不知是它创造了这景象,还是它把我带进了这梦中,或者是它让我醒来。
我向着箭来的方向望去,那里的白云时合时分,时聚时散。白云之间是浅淡的蓝,鸟儿从那蓝里飞进又飞出,就如忽而入画忽而又出画。我觉得箭就是从那里来的,那个绝美的所在!然而现在我却找不到发箭者,难道这样的箭竟然没有施放者吗?
我扭头回看,赫然发现斜着向下的箭簇发着森冷的光,朱红的血顺着箭杆流下,正顺着簇头的棱边滴落到土地上去。尽管我不很介意这景象,但还是适时地收回目光,向前望去。前方无处不美好,此时回想中箭之前的景象倒像是在梦里。不知不觉中,那景象竟然有了距离,变得陌生起来。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就像凌晨花苞欲绽,真正的香气还没有挥发出来,还要等灼人的阳光的照射,还要等晨露悄悄散去。我也知道还有那些我不知道的,一定会发生,然而不论如何,那总是要欣然经历的。我并不急于去探求这些, 因为随着脚步,那该展现终会展现,而我的脚步也绝不会停。(命运女神的答案都藏在时光里,你得走着去看。)
我在美丽而丰富的世界里走,带着长箭,像夏风里的蒲公英。各种新奇可爱的景象迎面而来。日光、月光和星光同时明耀;花朵遍野,无一不开放而芬芳;各种动物,地上的空中的以及地下的,全都快乐悠然。
我在美丽而丰富的世界里走,带着长箭,开始觉得有一丝疲劳。疲劳是旅人应得的回报,是盛蜜的碗盏。我不回望,知道血一直在流,且一定随着脚步留下了痕迹。这是我独特的痕迹,是我唯一能留给这旷野的。
我在美丽而丰富的世界里走,带着长箭,越走越欣喜。我欣喜这旅途的辉煌,所遇之纷繁。我甚至欣喜于这渐渐增加的疲累,为自己沉重的呼吸所自豪。
我就这样走着,活泼泼地,甚至于看得到自己的大千世界前的剪影。他就只一个人,但不孤独;脚步轻快,却与周围融洽;他向着朝阳,也向着落日。他挺着胸,扬着头,身体里贯穿着长箭。那长箭,从绝美的地方来,贯穿了他的心,冰冷的箭簇向后斜指着地,箭羽则在眼前,为风所吹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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