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Louis Hvejsel Bork）
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她挺直腰板，从便利店买了一包纸巾，将自己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擦干净，踩着高跟鞋上了地铁。
地铁上人不多，没有人会在意她为何眼眶通红，她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对话框，对话框还停留在她最后发的那句：“我马上就到了。”她颤着手把对话框删除，然后删除了联系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所有的情绪挤在嗓子眼，仿佛一张嘴就要冲将出来，朝她龇牙咧嘴。
她难受得弯下了腰，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任眼泪一滴滴砸在车厢的地板上。恍恍惚惚间听到了自己学校的名字，她抽出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然后梗着脖子又出了车厢。
宿舍里空荡荡的，她径直上了床，铺天盖地的疲惫压下来，让她陷入一片黑暗。可梦并没有放过她。它像个忠实的记录者一样，一幕幕播放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可又像个蹩脚的剪辑师，将所有故事剪辑得乱七八糟。
首先出现在镜头中的画面就是自己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袖子哭着求他不要走，然后是指指点点的观众，而男人的脸仿佛打了马赛克一样，看不真切，紧接着就是二人的甜蜜开始倒放，男人的手拉着自己的手，两个人的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交缠。
然后就是影片的高潮，激烈的争吵，男人手上的戒指明晃晃地反射着太阳光，然后就是他古井无波的声音：“既然被你察觉到了，那也没办法了。”
而影片的结尾则是两个人的初见，那次一个人的旅行中，第一次看见男人时亮晶晶的眼眸。
睁开眼睛的一霎那，她有些恍惚，耳边有些嘈杂，是舍友兴奋地讨论一个男团小鲜肉的声音。
看见她坐起来，其中一个舍友瞥了她一眼，然后程式化地邀请她：“正好我们要去吃饭，你去不去？”
她摇了摇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恋情不过是一场烂电影。只不过电影里的男主角从头到尾看不清楚面容。可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这个男人的嘴脸呢？自己又是为什么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呢？
哦，对了，那个男人有一双特别好看的手。
她很喜欢手指修长的男人，那个人恰好迎合了她的审美。她的心仿佛还记得那时候的悸动，那一霎那，仿佛一直没开的情窦突然绽放得像个向日葵一样，让她的情感来得热烈而又直接，她迅速采取了行动，仰着脸搭讪。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一个花季少女的殷勤又何来拒绝？所以二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算是拉开了感情的帷幕。
这时候，男人的脸突然清晰了起来。男人其实长得很普通，来自南方，而且大她十岁。而她，刚刚高考完，还在人生的岔路口上不知道何去何从。成熟男人的包容让她越陷越深，终于在报学校时，写下了南方的一所学校，去了男人所在的城市。
时间线慢慢拉长，九月份时，从小长在北方的她带着满满的行李和满腔的爱踏上了南去的列车。为了更快地见到这个男人，她拒绝了妈妈的陪送，一出站就飞进了男人的怀里。
男人带她去学校报到，办理好一切事情，带她去了一家不错的餐厅吃饭，周到而又体贴。饭后，他们在马路上散步，听男人说着这个城市的故事，灯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好长，在路的尽头相互依偎在一起。
她拉着男人的手，放在手里玩着每一根手指。她有些晕乎乎的，心里小鹿乱撞，爱意忍不住要溢出喉咙，她几乎想虔诚地跪下来，亲吻他的手指。
等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在她嘴边了，她轻柔地吻了上去，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男人。
男人定定地看了她很久，突然拉着她的手快步走进路边的一个酒店。
到酒店的房间时，两个人已经吻的有些难舍难分，等到两个人分开后，男人轻轻地问：“可以吗？”
那声音像羽毛一样从她乱撞的心上抚过，她没有回答，再度吻上了男人的嘴。
两个人第二天在酒店里温存了一天，晚上，男人把她送回了学校，细细地叮嘱了很多，让她在他不在的期间好好照顾自己，她不耐烦地点头，不等他说完就走进了宿舍。等到回宿舍时，摸着自己通红的耳朵又勾起了嘴角。
男人是个海员，有时候一出去就是一个月，但是时间反而加深二人之间的感情，因为知道聚少离多，让她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倍加珍惜。就这样甜甜蜜蜜地过了大半年，分开的时光里，她想过去洗手作羹汤，想过两个人的婚礼，想过以后要生几个孩子，想过年老的时候一起搀扶着去散步……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那明晃晃的戒指仿佛又在眼前，她觉得有些恶心，她那脆弱的胃向她发出了抗议。
可当时的感觉是什么呢？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
原来，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
第二个感觉是：
这样的手指戴戒指真尼玛好看。
然后，记忆的齿轮又开始转动，她看到她后知后觉地哭出声来。
男人有些慌张，脸上神色几换，摸着手上的戒指想摘下来，但又觉得有些掩耳盗铃，只好呆呆地转着戒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几分钟，男人伸出手，想摸她的脸，可手伸到她面前时，又突然收回来，仿佛被什么灼痛一般。
她哭得更凶了，声嘶力竭地让他走，男人伸出手想把她抱进怀里，被她一把推开。哭声一直在房间里持续着，压在头顶，让男人喘不过气来。恍惚中她听见了房间关门的声音，她停了下来，看着空空的酒店房间，突然站起来，追到楼下，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扑上去，跪坐在地上拉着他的手让他不要走，和梦里的场景重合到了一起。
头疼有些剧烈了起来，日子慢慢重合了，压缩到一起，让她疼得有些恍惚。
她靠在墙上，看那日头慢慢划过窗口，胃里越发剧痛，她放空的思绪被那疼痛拉扯回来，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她低头，是一个一直喜欢她的男生。她突然像个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下了床，为自己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回复了那个男生，和他一起吃了饭，扔掉了所有的过往，答应了男生，和他成为了男女朋友……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为自己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
而我只紧紧地挽住她的胳膊，将自己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我无法想象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在酒店大厅里苦苦哀求一个人不要走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笑说：“你不要皱着眉头了，后来那个老男人离婚了回来找姐姐，姐姐没有答应。”
我挤出一个笑来：“错过了你这么好的人，就让他后悔去吧！”
她也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在以后的相处中，我终于为这个故事拼凑出一个结局，后来的那个男生对她无微不至，而男人还时不时打着电话说着后悔之类的话，她没有理会，却也没有狠下心删掉那个重新保存好的联系方式。那个联系方式就像这段感情结的痂，提醒着她不要过于耽溺于一个人。
后来，她崴伤了脚，疼到走不动路，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而她和宿舍女生的关系又实在不怎么样，身边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她给自己的妈妈在电话里诉苦，而第二日下午，母亲就来到了她的宿舍楼下。看着风尘仆仆的母亲，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个城市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再后来，她就办理了退学，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北方小城市。得知她要离开时，后来的男生很平静，他笑着说：“我从来不曾妄想你留下来，就像不曾妄想你忘掉那个人一样。”
她给了他一个拥抱，作为最后的句点。
我认识她，是在我高四的那年。她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姑娘，举止乖张，虽说一身学生打扮，但眉眼里的风情全不是学生韵味。而让她更为惹眼的行为是，她抽烟。
抽烟的姑娘，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坏女孩，她和好学生的生活似乎格格不入，而她给很多人的第一印象正如一首歌里所唱“第一次见你不太顺眼”，而与她接触之后才知道，歌曲里的后一句“谁知道后来关系那么密切”诚不欺我。
我们俩是同桌，高四那年的生活是昏暗的，但认识她，让我那本该晦涩的高四生活过得颇有些滋味。
班里也有很多男生被她所俘虏，哪怕从很多女生的角度来看，她的脸有些长，眼睛有些小，实在不算是个好看的女子，可她一颦一笑间透露出来的成熟和包容，让很多人甘愿像飞蛾一样扑向这团炙热的火焰。不过她的举止和她透露出来的开放完全不同，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每一个人，埋头在书里，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感觉。
至于我讲述的这个关于她的故事，是在她又一次拒绝了一个男生的告白以后，看着我疑惑的神情，告诉我的。
抽烟对于她来说，是一种习惯，也或许是一种解脱的方式。尤其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去厕所抽烟，一个人趴在厕所的窗户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留给世界一个孤寂的背影。
身边有很多人不喜欢她，但也有很多像我一样接触过就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大家对她的评价就像是天平的两端，而她从不曾为自己做些辩解。她总是活得很通透，一直坚定不移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去努力，不会胆怯；她也活得过于洒脱，离开的时候，也从不回头。
大学的假期，我又见到了她。她已经褪去那身学生的装扮，穿着一件暖色系的大衣，剪着干练的短发，染着当时最为流行的藕粉色，在商场里靓丽而又显眼。
她的烟瘾似乎更大了，我们说话期间，她手上一直把玩着一支银色的打火机，身边不时有探索的目光投过来，但她安然自若，言语间全是从容。
我没有再去问那个男人是否还在她的心里，也没有去探听她如今的感情生活，更没有去揣测在这段感情里她是否后悔过。人生在世，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我们不曾参与，就没有权利再置喙。
但是我明白，时光容易把人抛，它终将会把朱砂痣碾成蚊子血，把白月光按成白米粒，只不过对于她来说，这香烟缭绕里的时光，可能还会很长很长……
文/前腔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故事篓】，已授权，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