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陪父亲在门槛上休息一会儿，他那颗很倔的头颅埋在膝盖里半晌都没动，那极短的发，似刚收割过的庄稼茬，高低不齐，灰白而失去了生机。
好久之后，父亲又像问自己又像是问我：这人怎么了？
怎么了呢，父亲老了。
——— 李森祥《台阶》
成都降温的第二天，在车站接到了我爸。又是一次千里之外而来的看望，又是一次久别的重逢。
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这样的时刻，每隔大半年或一年的相见，总是会发现爸妈跟之前一些不太一样的地方，而这些地方都毫无例外的指向了一点，就是，他们又变老了一些。
岁月不饶人，平日里我们总是在调侃着自己的变老，但真正的老去，却是很真实的发生在爸妈身上，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变老像一帧帧快速滑过的影像，想要伸手去按下暂停键，却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
寒风中，我爸拖着箱子朝我们走来，我赶忙下车，想要去拥抱一下他，但是他却径直地打开后车门，把小箱子往车里一放，迅速地坐上后排。我怔了一下，也赶忙上车。
因为很久没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亲切又生分的感觉，之前还本想用拥抱来作为打招呼的开场白，但我爸的自顾自让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寒暄，仿佛有一道我们彼此都懂的距离横亘在那里，于是我们开始了干瘪的问答模式，“车上人多么,饿么，累么？”等到气氛缓和了一些，我们问他，若是从成都开车回老家要多久，后座却是一阵异常的安静，我回头看他，发现他就坐在那里，看向窗外，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于是提高了音量跟他说话，但仍有一些问话，他没有听见，或是答非所问。
一时之间，我有些慌乱，想到家里的一些长辈在上了年纪之后听力下降，跟他们说话没有任何回应的样子，心底突然有一大股酸涩的情绪涌上来，堵在了嗓子眼里。我不得不承认，我一直很不愿面对的事情，已经在以它自己的方式向我袭来。
在车上，我爸指挥着我们走哪条路在哪个路口拐弯，想向我们展示他依然还不错的记性。虽然隔了那么久没来，他依然记得从车站到我家的路怎么走，这让他感到相当的自豪。作为一个年轻时就经常走南闯北的人，有着极好的方向感是他一直以来都引以为豪的事情。
到家时，我爸自己拎着箱子下车，他一个人在前面走得飞快，我们在后面拎着东西一路小跑的跟着，我一边跑一边在想，这真是个倔强的小老头，问他冷不冷，他总会说不冷，饿不饿，总会说不饿，累不累，总会说不累，还总要做些事情，想要证明他还健壮，还跟年轻时一样，不需要我们的帮忙。
其实我爸也才50多岁，还说不上老，只是过了50岁，变老仿佛就真的是一眨眼的事情。跟年轻时候相比，略显佝偻的身躯，有些耷拉的眼角，额头上深浅不一的皱纹，黄瘦沉陷的脸颊，都让我在一点一点感受着时间和岁月对他的侵蚀。跟爸妈的长期分离，让我的多愁善感也随着自己的年岁渐长，一年重过一年。
有时候想，如果按照一年一次的见面次数，余下的岁月我们也只剩下几十次的相见机会，这样的结果，想想都会觉得难过的喘不过气来。
观念上的代沟和分歧，让我经常会和爸妈的想法发生冲突，某个时候我会暗自庆幸自己的逃离，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想法生活。但突然又会在某个时候，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看着车窗外的霓虹灯闪，没来由的想起上次拥抱妈妈，她那瘦削的肩膀和她轻拍我后背时的温柔，然后就又开始莫名其妙的泪流满面。
后来我才明白，跟父母的缘分，其实就是一种爱与痛的存在。就是那种，明明很爱彼此，很想为对方好，但却总是会因为两代人思维上的差异很难理解对方，不知道如何去沟通，而那些强硬的话语也总是像一把尖刀一样，把对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刀一刀划开，最后伤口却又在爱中被慢慢缝合。
毕业后不想回老家，一心想要自由要独立，最后爸妈妥了协，让我留在了自己喜欢的城市。只是我妈到现在还经常在电话里说，“成都，太远了，但是我还是喜欢成都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爱屋及乌。”
因为远，意味着我们无法经常见面，因为异乡，所以他们找不到在老家的那份亲切和熟悉的感觉。被我定居的城市，在他们心里，也只是一个宝贝女儿所在的，有着特殊意义，自己却觉得呆不长久的地方。
吃饭时，我爸说几天后他就走，我的鼻头又开始一酸，离别的情绪提前蔓延开来。都说父母和孩子，是一场渐行渐远的缘分，没有能陪在爸妈身边生活工作，也许在未来很长时间里，都是我不得不去面对的无奈和遗憾。
写的这些，是不想让我爸看到的，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喜欢被说老，他还有颗不服老的心。昨晚跟我爸又有了一些观念上的争执，因为激动，无意识的嗓门变大，若在以前，我爸是绝对会大发雷霆，但这次他却像是缩在那里，对我说了句，“不要对我声音这么大，”听到之后我怔在了那里，心疼内疚可怜的感觉瞬间全部都涌了上来。我知道，我的性格中有着他的印记，但我也知道，脾气已被磨灭的他，是真的老了，可我还是希望，岁月啊，请你慢一点吧，请你温柔地，再温柔一点地对待他们吧。
作者：橙子姐 (微信公号：chengzihuang789)，前媒体人，现为互联网从业者。魔羯座，生性疏离，心思细腻，不喜从众，待人简单。喜欢我手写我心，钟情一切有温度的人和事。希望和你的遇见，是因为共鸣，因为物以类聚，因为气味相投。期待当我举起双手时，正好迎上你掌声雷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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