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图书馆惊魂夜
外面闪亮了一下，又恢复成沉沉的黑暗。娜德竖起耳朵，听到了缓缓而来的雷声。
“越来越近了，马上就要开始下雨了！”她亢奋地跳起来，找出一件套头衫穿在身上。等待雷雨之夜已经很久了，终于没有白等。
悄悄打开大门，还没等出来，她就感受到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打在身上。这种雨水，带着粼海特有的微酸物质，普特兰人对此早已习惯。不过外来星球的人，把这儿的酸雨妖魔化了，谁也不敢沾一点点在皮肤上。所以到了雨天，他们全都呆在室内。
这正好给她提供了最好的机会。
专拣黑暗处行走，躲开偶尔亮着的路灯，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娜德终于到达了一条小巷子。她望着左边的墙壁，想起里面就是自己曾经讨厌万分的学校，不自觉地像个大人那样叹了口气。
查看了下四周，她轻轻挪开一个下水道的井盖，慢慢爬了进去。
这条下水道早已废弃不用，但仍旧潮湿，气味难闻。娜德抬起胳膊用衣袖遮住鼻子，摸索着往前走。偶尔有鼠虫从身边掠过，她也不停下来。走到一处松软的地上，她知道马上就要到尽头了。
头顶前方出现了微微的光芒，娜德毫不迟疑地伸手向前，便抓住了一个冰冷的铁把手。双手抓稳之后，双脚也抬高踩住了下面的铁把手，她抬起身子伸手向上，去够上面的那个把手，就这样沿着简易的铁梯子一级一级攀登上去了。
娜德环视着学校里那些黑暗的教室，一时很难挪动脚步。她站在这里就能感到记忆涌现了出来，那天发生的事情好像就在眼前。
她清楚地记得那些帝都来的老师和同学们，被从学校各个角落拖出来，带到体育馆，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普特兰的本地师生，则被押送回了自己的家。从那以后，她和族人们都变成了食不果腹，努力做苦工的奴隶。
娜德擦拭着眼泪，朝着右手边高大坚固的建筑物走去，努力把体育馆甩在身后。
她不敢去看那些人是不是还躺在里面，不过很有可能。
现在奴役普特兰星球的这些家伙，虽然杀起人来毫不手软，但是连酸雨都害怕，又怎么会认真对待收尸这么肮脏的工作呢？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都有哪些熟悉的人死在体育馆里，然后他们会不会已经变成僵尸，突然在背后袭击过来，或者在回去的路上跑出来拦住她。
娜德用手按住胸口，开始向众星之神祈祷。虽然此刻抬头看不到任何星星，可是她知道他们都在天上看着呢。这就够了。
走到建筑物的跟前，她又迟疑地停住了。玻璃门半掩着，不知道是不是那天之后一直这样。
她的心再次狂跳起来，朝玻璃里面看了看，什么动静也没有。用脚尖推开大门，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这曾是娜德最爱的地方。即使那时讨厌学校，她也是爱这里的。
她喜欢书香味，喜欢那些从帝国运来的书籍，喜欢所有的图画书，唯独不喜欢学习参考书。重新感受到身处在书架之中，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可惜拿不动太多，不然的话，她真的很想把图书馆整个搬回家。
娜德知道应该去教材区拿下学期的课本，但是还是忍不住朝最喜欢的故事区走去。
图书馆的规定是每人只能借一本故事书，所以她总是看完就赶紧来换下一本。记得上次归还的是一个系列故事里的第二本，娜德一直惦记着第三本的内容。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这边的架子上。
不知道这是第几本呢？借助从远处透进来的微暗灯光，她伸出手去摸索书脊上的字——
“娜德！”对面有个东西穿过书架抓住了她。
她吓得尖叫了一声，用另一只手狠挠那个抓住自己的玩意。
“是我，是我！”对面松开了她，也叫了起来。
娜德呼哧呼哧猛喘了几口：“你是谁？”
那人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我猜你可能在下雨天出来。”娜德看到正面，才反应过来，这竟是上学时候的死对头爱丽莎。
此刻，两个女孩子对视了下，然后拥抱在了一起。
“爱丽莎，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吧？”娜德的鼻子开始发酸。
“你没猜到我会在吗？我还想，说不定能遇到你呢。”爱丽莎抽泣了下。
“你，你的课本也看完了吗？”
“是啊！看完了，然后我一直在等下雨天。”爱丽莎擦了擦眼泪，微笑了。
爱丽莎从入学的第一天开始就跟娜德作对。
她向老师告状，说娜德肯定偷偷带了布娃娃来学校。老师走过去，看到布娃娃的金色头发从娜德的书包翻盖那儿垂下一大绺，就罚娜德擦了一个月的黑板。
放学后娜德逮了些肉乎乎的小虫子，趁着天黑放到爱丽莎的课桌里。第二天爱丽莎发现以后，尖叫得整个校园都能听到。
虽然没人看到是谁干的，但是爱丽莎心里有数。她上课的时候屡次转过头来瞪着娜德，娜德就一概回报她冷冰冰的视线。
从那之后，俩人不光是在生活里注意避免被对方抓到把柄，学习上也一直暗中较劲。俩人都成绩平平，不过，考试哪怕只比对方高出0.5分，也会有一种复仇的快意感。
可是，学校被迫解散之后，娜德甚至都有点想念这个老对头了。
别的族人，包括娜德的父母在内，都很淡然。即使每天面对死亡，有干不完的活，他们也是满脸的听天由命，仿佛带着麻木的面具。
“娜德，你得学会接受现实。”妈妈这样告诫她。娜德不吭声，心里却烦躁地想，接受，接受？怎么接受？她生气别人不理解她的感受，却不知道面具下的人们其实和她一样痛苦。
娜德觉得自己的心碎无人体会。她怕死，怕爸妈离世，还有她那么疼爱的小弟，万一生病了都没有药可以医治。要是认识的族人中有谁死去，她都受不了，常在被窝里整夜地哭泣。
有天晚上哭醒之后，娜德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非变成疯子不可。
她烦躁地起身，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失眠次数越来越多，她的状态也几近崩溃了。
“我不行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有没有办法，能够让我至少睡个好觉？睡足了我就会好很多。我不想哭了，真的不想哭啊！为什么总是感觉要流泪呢！”
她烦躁地绞着双手，坐在地板上盘起双腿。这个时候，她看到了床底下上学时背的书包。
娜德想起自己以前一看课本就想睡觉的日子来，赶快掏出书催眠自己。
一个小时过去了，她并没睡着。但是，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了。
帝国的课本跟本族人的生活差别太大，并不受孩子们欢迎。但是这种差异却取得了很好的分心效果，娜德看了一会，终于不那么烦躁了。
从那以后，不管是地理书还是历史书，不管是帝都语言的识字课本还是本族大祭司强行加进学校课程的神学普及书，娜德都毫不抗拒地读了下去。她别无选择，别无出路。
在一次出门领取分派食物的时候，娜德排着队，忍不住问几个月没见的爱丽莎，有没有继续读课本。
爱丽莎瞪着她，好像看到了疯子：“连肚子都填不饱，你还有精力干这个？”
“你知道么，看课本的时候不会发抖。”
爱丽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她们就有了共同的秘密。
娜德平息了下情绪，忍不住问道：“刚才进来，经过体育馆了吧，你怕不怕？”
“怕什么，里面什么都没有。”爱丽莎满不在乎地说。
“都……清理干净了吗？”
“那当然。第二天我爸就带着人全都清理完毕了。”娜德想起爱丽莎的爸爸曾是本地的执法官。
“害我担心半天。”
阿丽莎没有嘲笑她的胆小，反而问道：“你是来找《哈伯历险记》的吧？”
“是啊。”
“我也在看。看到第五本了。你呢？”
“第三本。我一直都想看，想了半年了。”
爱丽莎从书架上抽了一本递给她：“第三本，不客气。”
娜德接过书，眼泪到底不争气地流下来了。半夜在图书馆和阿丽莎相遇，然后像老朋友一样畅聊，这是多么怪异而又自然的事情。想起以前俩人处处针锋相对，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
“爱丽莎，你说，我们这样看书，还有意义吗？”她低下头抚摸着坑坑洼洼的书皮。
“我也不知道。”爱丽莎说完就沉默了。
可是俩人并不想就此分开。娜德提议去教材区，爱丽莎点点头跟着一起去了。
装起想要的书，两个女孩子一起走到操场的乱草旁边，探身爬到干涸的下水道里去。
从井盖里爬出来，回到原先的那条小巷子，娜德忍不住说：“下回下雨再见吧！”
爱丽莎脸色冷峻，什么都没说，挥挥手消失在夜色之中。
娜德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知道较量并没有停止。
在回家的路上，娜德有点后悔告诉了爱丽莎看书解愁这回事。她也开始学习，会不会比自己成绩好了很多呢？
随即，娜德又想，可能她们永远都没机会再比较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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